赵熹·花下少年应笑我8
张能被士兵带了下去,赵熹被宗望拉着手进入军帐,菜是早就准备好的,赵熹一看烂乎乎、不新鲜的军粮就没什么胃口,他虽然想过条件艰苦,但没想到这么艰苦,烂豆子饭糊的看不出原状,这是主帅的吃食吗?荤菜有,但看起来只焯过水,充满着最原始的腥味。
谁把猪肉摆上桌了!
宗望看起来犹不自知:“九弟吃呀,不用和我客气。”
在兄弟中,赵熹自诩不讲究吃穿用度,算得上是省心好养活,然而看了这一堆豆子稀饭骚猪肉还是沉默了,宗望见他不动筷子,用自己的筷子给他夹了一道,微笑道:“吃呀!在二哥这里不用客气,你爹爹没有和你说起过我吗?”
他说的那么笃定,弄得赵熹都开始怀疑自我,难道这人真的很有名?于是立刻开始紧急回忆,确定完颜宗望乃至于斡离不或者说二太子这几个字都没有从父亲的嘴巴里跳出来过,然而宗望一脸期待地看着他,赵熹一阵牙酸,想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说起过。”
竹筒倒豆子,一句赶一句:“说我什么?”
我怎么知道说什么!
赵熹正在犹豫,想着要不要编点瞎话,就在这时,军帐外的骚动救了他。
女真语翻涌成赵熹听不懂的海洋,他只注意道宗望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军帐一掀开,赵熹循着宗望的视线向外看去,只见一个……的青年走了进来,又沉默着跪下。
赵熹一下子难以形容这个青年,因为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大片精壮的麦色肉体。
这人罕见的在数九腊月里赤裸着上身,袍子堆叠系在腰间,背后背了一根荆条,两个人用女真话交流,不知道是不是女真族语言的特性,宗望和他说话的时候,声音缓而沉,从语调来看应该是个问句,这男子一句句回答了,可宗望还是报以冷笑。
赵熹推测这男子大概也是金军中的一名将领,估计是犯了什么错,不过他懒得关心,只是觉得误入了吵架现场,非常尴尬。
而下一个瞬间,他就被牵扯了进去。
宗望对他说:“九弟,这是我父亲的第四个儿子乌珠。他曾和我立下军令状,要请你阿爹来我军中作客,可一直追过长江也没找到他的踪影,你说,这是不是很该惩罚?”
赵熹报以沉默,内心只有一阵后怕。
宗望说他派人去请父亲来金营做客……分明是追击俘虏不成!父亲若是落在金人的手里,那岂不是大乱?
赵熹看向这个奉命去寻找他父亲的人。
这一次,他看清了乌珠的脸,因为他也正在看他,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一碰,他看到乌珠先呆了呆,又随即露出了一个厌恶与轻视的表情。
赵熹活到这么大,还没被人用这种眼神看过,白水猪肉的腥臊气又飘在他鼻尖,一时之间心情很不好,于是半点不怯地回瞪过去:“是,违反军令状,是很该惩罚的。”
乌珠没有反应,只是盯着他,想来应该听不懂汉话。
赵熹得意极了,在这时,他又忽然有了一个新发现。
不同于一般女真人耳戴金环,乌珠的耳朵上戴的是一颗硕大的黑色珍珠,宗望既然说这人是他的弟弟,汉名应当也属于宗字辈,“乌珠”应该是他的女真名,结果竟然和汉语里的意思一样,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
他正思索间,宗望的声音响起来:“九弟说得对,在我们军中,做不到自己承诺的事,是要被木刺条子抽打的。”赵熹心里得意,他不太喜欢乌珠看他的眼神。
宗望又接着说:“既然他没有请到你阿爹,那,就请你打他吧。”
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赵熹笑不出来了。
他干嘛亲自上手打人?这个完颜宗望是不是有病?
皇帝赵熹二十三岁那一年,仍然没有生育。
那时候他唯一的儿子赵敷已经夭折三年,群臣的谏言如同雪花飞雨一样袭来,要求皇帝建储以安人心,就算不建储,也得有个孩子养在宫里——万一你本人有个三长两短的,这么大——好吧,其实也没剩多大的国家要交给谁?
经过大家的轮番劝说,皇帝答应了从宗室中挑选一个男孩子先养在膝下。
赵瑗就这样被稀里糊涂地被挑中了,谁也不知道他其实已经计划好了另一项奖品的用处——没有被皇帝挑中的男孩子会得到三百两白银,对于那时候的赵瑗来说,是很大很大的一笔钱。
可赵熹的手抚摸过他头发,拉起他的手,一只猫从屋子里窜进来又跑出去,赵瑗和三百两银子失之交臂。
那个时候他对自己即将要进行的转变一无所知,他只记得赵熹淡黄的衣袖,浅淡变化如同园中盛放的花蕊,他想这也许是传说中的花王姚黄,最美丽最高贵,最配得起皇帝的身份。
后来他才知道,那天赵熹穿的是白芍药。
他们一起去吃饭,赵熹吃撑了,带着他在凤凰山脚下散步,又带他去见了张婕妤,赵瑗的养母,但赵瑗并没有和她住在一起。赵熹把他带到一个小阁子里,给他盖好被子,让他睡觉,赵瑗没有放开他的衣袖,也没有说话,因为这个阁子里可以听见啊啊的鸟叫,他有一点害怕。
赵熹回头了,微微俯下身:“我可以陪你睡吗?”
竟然像是他在请求赵瑗那样。
赵瑗点头,赵熹就笑了,脸颊上凹出一个小窝。
赵熹带着他去福宁殿。赵瑗坐在床上,看赵熹进行一系列冗长的睡前仪式,他吃很多药,红的、黑的还有金的,几十粒。后来赵瑗尝试过把赵熹一天要吃的药叠起来,那是一座小山。赵熹看见了说他顽皮。
赵熹吃了药以后还要喝药,喝了药以后还要喝水,赵瑗五岁,最担心的事情就是晚上尿床,他害怕赵熹晚上憋不住,想要凑过去好心提醒他。
赵熹坐在床边,赵瑗站在床上,趴在赵熹的背上,他看见赵熹捧着的水,水底荡着一圈黄色的尖叶子。
黄花菜,田野里到处都是,赵瑗认识。
赵熹告诉他:“这叫萱草,又叫忘忧,用它泡水喝睡得香。你喝吗?”
带有一点温热的水被赵瑗接过来喝,甜滋滋的,晚上赵瑗果然睡得很沉,迷迷糊糊的时候灯被点亮了,赵熹抱着湿淋淋的他起来,赵瑗很艰难地睁开眼睛,发现赵熹寝衣的下摆也有一点痕迹。
他尿床了!
他埋在赵熹的怀里不愿意抬头,即使赵熹笑着哄他也不行。
他已经五岁了,为什么还尿床?尿床是很麻烦的。尿床要洗衣服、洗被子,如果碰上阴雨天,被子可能会发臭,赵瑗躲不了一顿骂,他为什么睡的这么沉?是白天走的太多了,是床太软,是被子太暖和,还是晚上喝了安神的萱草水?他不知道,洗了澡以后他们换了张床睡觉,这次赵瑗不敢睡着了,他害怕再次尿床。可赵熹抱着他,他发誓自己只是闭了一下眼睛,再睁眼的时候天就亮了。
他就这样躺在这个怀抱里,一年又一年。
萱草花一丛一丛开放在凤凰山麓,他们说那是皇帝思念远在北方的母亲,宣和皇后韦氏。
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
可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在梦境的最后,赵瑗感觉自己的眼皮被刺出一片火红,有一个灼热滚烫的东西正碾过他的肌肤,他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赵熹正坐在床边,很轻很轻地用手帕裹着鸡蛋,给他揉散脸上的淤青。
鸡蛋隔着柔软的丝绸源源不断地传递热度,额头、眼角,都是刚才赵瑗不小心撞到的地方,如果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