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鸟 第7节
伤疤早已消失,但裴铎一直没有忘记这事儿。
多奇怪。
此时此刻,裴铎觉得盛笳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的那种感觉又杀回来了。
连续工作的疲惫并没有不见,但他始终站在这儿没动。
楼下的盛笳向四周看了看,又低头盯着垃圾桶,过了一会儿,她从兜里再次两张纸巾,一手一个,戴上口罩,勾着身子,脑袋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往上仰,很嫌弃地把垃圾桶给扶了起来。
动作虽然难看了些,但从这个角度能瞧见她姣好的身材。
裴铎乐出声。
原来她洁癖还挺严重的。
盛笳站直身子,似乎听到有人笑,又往旁边看了看。
裴铎退后一步,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中。
虽然用纸垫着,但显然盛笳还是觉得脏。她抬着胳膊,让双手离自己的身子远一点。
从头到脚僵直着,看着像是个迷茫的稻草人。
裴铎憋着笑,心想怪不得自己老妈把她当成宝贝一样天天挂在嘴边。
吐出最后一口烟,莫名其妙地觉得心底里的压力好像舒散了些,他转身,推开门,向楼下走去。
盛笳正在考虑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去洗个手的时候,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下意识回头,背着光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向她走来,顺手提上牛奶盒。
盛笳脑子还有反应过来,心里先意识到,这是裴铎。
她收起脸上所有的表情,正因为自己此刻怪异的姿态而感到尴尬的时候,他忽然用另一只手拽住她的手腕。
“……你、干嘛?”
裴铎扭头回去,也没回答。
他腿长步子大,盛笳被拽得在他身后小跑。
再抬头时,发现自己被扯进了医院卫生间。
裴铎松开她的手腕,卷起自己的袖口,让她老老实实地站在水池边,然后附身打开水龙头。
他手大,一掌就可以握住盛笳的两个手腕,将她的双手放在流水下冲洗。
接着自己按动按压泵,让乳白色的液体流在自己掌心,随后单手笼着盛笳僵硬的两只手将泡沫一点点搓开。
他侧着身子,胸口时不时蹭到盛笳到手臂上,清凉的消毒水气味轻轻洒在耳朵边。
迟钝三秒,像是一簇火苗在耳边的肌肤唰地点燃,火热蔓延。
她抬起头,看见了镜子中的二人。
裴铎敛着目,挡住神色,侧脸英挺得让她心动不已。
在很多年前,就有女生评价过他,说他完全可以只靠皮囊就收获无数爱慕,偏偏他的内在又十分优秀,运动学习样样都两眼,在高考之后选择了需要终身学习令许多人望而却步的医学专业,穿上白大褂,救死扶伤,掩去了几分他浪子的模样。
此时此刻,他手指修长地包裹着她的双手,全然是一个严谨的外科医生,好像进行着手术前的细致洗手,五指轻轻揉|搓,手心又覆在她的手背上,指缝交缠,热度升温,泡沫在其中流动……像是难舍难分的恋人。
盛笳胸腔震动,身边充斥着他的温度。她一把推开他的手,冷着脸,“我自己洗……”
裴铎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她的神色,微微挑眉,也不多说什么,退后一步在旁边的水池将自己手上的泡沫洗掉,然后轻轻甩了甩手。
他没有因为她的粗鲁而生气,甚至情绪没有丝毫地起伏。
盛笳哪怕早有预料,也依旧难受。
这是因为他不在乎,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任何反应,所以不会付出任何情感的变化。
而她自己呢,哪怕裴铎只是多看她一眼,也会被在心里翻来覆去解读许久。
她抽出一张纸,将手擦干净。
扭头扔进垃圾桶的那一刻,耳根子红了,她转身瞪着裴铎,“这是男厕所!”
罪魁祸首好整以暇地抱着臂,很不在乎地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你才注意到?”
盛笳咬了一下下嘴唇的肉,不说话,仿佛被他看透了似的。
——她刚才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他身上。
“现在这个时间没人来,那我也不能把你拉进女厕所吧?”裴铎满脸正色,然后接着道:“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裴铎找了个附近的椅子坐下,盛笳跟着他走过去,却有些抗拒地盯着他,且站在半米远的地方不动。
“坐下。”裴铎敲敲旁边的椅子。
盛笳犹豫了一下,坐了下来,和他之间间隔着一个位置。
裴铎先问:“你哭什么?”
“你就要问我这个?”盛笳扭过头,眼神闪烁了一瞬,立刻又道:“谁告诉你我哭了?”
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炸毛的猫。
裴铎低声轻笑了一下,也不惹她,点点头,“行,那我换个问题——我妈跟你提过那事儿了?”
“……”
盛笳一顿,几乎是立马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但她不肯让裴铎发现自己被这件事困扰多日,就问:“什么?”
裴铎往后一靠,也不含糊,“我妈看上你做她儿媳妇了。”
他掀起眼皮,眉骨抬起来看着盛笳,又道:“为了防止你装傻,我再补充一句,她只有我这一个儿子。”
盛笳盯着自己的放在腿上的手指,“说过一次。”
“嗯,所以你今天跟落枕了一样,都懒得扭头看我一眼?”
“……不是。”
“那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你什么反应。在我妈跟你说过这事儿之后,哪怕是觉得莫名其妙,也是一种反应。”
“我、我忘了。”
盛笳掐着自己的手掌心。
“但我没忘。”
裴铎的声调低下来,语气中带着令人觉得他深情款款的错觉,盛笳猛地回过头。
他侧着身,正瞧着自己,只听他叹口气继续说:“你的秦老师有空就在我面前唠叨这事儿,所以我没法忘。”
“……”
盛笳缓缓将头扭回来,盯着面前的白墙,一言不发。
裴铎也许是在考虑接下来说什么,也许是在等着她的下文,总之他的长久沉默忽然让这段对话变得凝重和正式起来。
盛笳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再开口时,他问:“结婚吗?你跟我。”
医院很安静,白织灯亮得几乎刺眼,问句清清楚楚地传进盛笳的耳朵中,她有几秒钟的心悸和绝望。
盛笳不是没有幻想过自己被求婚的场景,甚至在愚蠢的少女时代,对方还长着一张裴铎的脸,她有过各种梦幻的想象,但从未预见过,第一次被人求婚竟然是在距离卫生间七八米远的椅子上。
哪怕这个问题是在他们二人一|夜|情后的清晨,也会显得突兀,荒唐以及缺乏真诚。
更何况是在近九个月后的今天。
而裴铎随意将自己拉下水,践踏一段关系,一段严肃的婚姻关系。
他的无所谓与她的强敏感在混合着消毒水的楼道中无声地碰撞着。
盛笳捏着拳头,率先败下阵来。
手机铃声撕碎沉默,盛笳慢慢低下头,第一次这么感激母亲给自己打来电话。
她慢慢接起来,轻轻地“嗯”了几声之后挂断。
她在心里长长地呼吸一口气,然后平静地看向裴铎,“我妈准备回酒店,我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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