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羁鸟 第6节

 

六月初,下了手术的裴铎再度去顶层的病房看了秦恪。

他的身子几乎以每日的速度在消沉着,长久地待在医院中,他大约是接受了自己是个病人的事实,摘掉了帽子,露出光秃的头顶,坐在椅子上,直面着窗子,疲惫地快要睡过去,虚白的身影像是即将在阳光下融化。

裴铎很清楚,自己的姥爷是个很要强的人,不论是做何种职业,他都没有懈怠过,无力跟病魔抗争这件事儿几乎击垮了他大半辈子的争强好胜。

他摸了一下兜,本想抽根烟,却想起这是医院。

他捏了捏眉心,感觉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是秦斯。

裴铎低声喊了一句,“妈。”

“进去看看吧,他昨天还在念叨你。”

裴铎陪着秦恪坐了一个下午,给他读了一会儿报纸,被他催促回家休息。

秦斯跟他一同离开医院,坐上车道:“我要去北医看个病人,你把我带过去吧。”

裴铎没说什么,掉了个头。

下车前,秦斯忽然扭头问:“你知道我要去看谁吗?”

“是谁?”

“盛笳的爷爷上个月生病了,从朔城过来治病,明天出院。”

裴铎沉默了几秒,似乎才想起来盛笳是谁。

他今天很累,工作压力和亲人病痛带来的,语气不由得生硬了一些,“你让我捎你就是为了又来看她?”

秦斯摇摇头,“不是,我就是告诉你一声而已,其实在上个月的时候,她爷爷在做完手术之后,我问过她乐不乐意跟你相处,你猜她什么反应?”

裴铎将右手搭在方向盘上,看着前面,没有说话。

秦斯笑了笑,“人家姑娘似乎比你还要不乐意呢——她听完我说话,似乎快要哭了。”她看见儿子搁在方向盘上的手腕轻轻动了动,“这个反应你满意吗?”

裴铎很是不屑地“嗯”了一声。

“她跟你一样,在经历着或许即将失去亲人的痛苦中,去不去看一眼,你自己做决定。”秦斯说完这句话,便推门离开。

走入电梯的那一刻,余光瞥见身后跟上来一个男人。

裴铎看着电梯的镜面,单手插在兜里,没什么表情,问道:“她爷爷怎么了?”

“脑梗。”

盛笳正在病床边,见门口有动静,抬头看去。

裴铎正站在秦斯的身后,扫了她一眼,目光最后停留在病人的脸上。

盛笳立刻站起身,膝盖撞在床边,生疼。

爷爷还不能开口说话,盛笳搬来一个凳子,想让他们坐下,她自己站着。

不过裴铎只是后退了一步。

他轻轻一偏头,就能看见盛笳微红的鼻头。

秦斯正询问着她爷爷的病情,盛笳坐得端正,老老实实地从嘴里蹦出严谨的医学名词,像是一个正在接受查房的规矩学生。

裴铎眼睛眯起来。

大约在这儿坐了四十多分钟,秦斯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连轴转了三十多个小时的亲儿子,与盛笳道别,正要离开时,董韵正巧推门进来。

她当然清楚这是安排家中老人做手术的秦院长,之前好几次想要拜访,人家不是出差就是治病,一直没时间。

董韵立刻放下水果袋,拉着秦斯的手不肯放开。

盛笳低下头,却听见董韵道:“下去买点牛奶,我刚才忘了。”

她“哦”了一声,扭过头,“秦老师再见。”

盛笳关上门,董韵看了一眼病房中的第四个人,秦斯介绍说:“这是我儿子。”

裴铎冲着董韵点点头,干脆也抬起步子出去,“我抽根烟。”

他走向二楼,那边靠北边有个挺大的阳台。裴铎推开门,才发现外面天色已近黄昏。他点了烟,垂下眸,正好看见了提着一盒牛奶的盛笳。

火星慢慢地飘,盛笳走得也不快。

裴铎吐出一口烟,觉得大脑稍微放松了些,靠在铁栏杆上,等了一会儿,看见下面的那个身影终于停了下来。

盛笳找了个干净的地方,把牛奶盒子放下。

她现在不想上去,医院的停车场上还放着裴铎的车,她刚才专门绕过去看到的。

也就是说他们还没有离开,现在回去,还能看见裴铎。

盛笳讨厌面对裴铎时候的自己。

不论什么时候,她都能听见变得很快的心跳声,感觉到自己开始发热的双颊,逐渐不稳定的大脑神经,以及不受控制地会想起那个火热缠绵的夜晚。

她不再是自己原本的样子,无措无处遁形,任由对方肆意地审视。

其实盛笳很早就意识到了,从她开始喜欢他的那一刻,裴铎就已经高高在上地凌驾于她。

不论他们是认识或是不认识,她才一直是敏感,拧巴,自卑的那一个。

事实上,每次相见过后,盛笳都会告诉自己,下次不能在这样了。

不能在被他轻而易举地且毫不在乎地牵着鼻子走了。

可裴铎今天又一次没有征兆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在秦斯和自己讨论完愿不愿意以结婚为目的和他相处的一个周之后。

盛笳从来没有对自己的暗恋抱过希望。

她原本只是偶尔能舔一下棒棒糖,尝一点甜,然后获得很久隐秘的快乐,但是现在,秦斯推了她一把,指着前方给她展示——

“你看啊,那是一个糖果屋,想不想进去?”

盛笳深呼一口气。

她真的很想戒糖。

裴铎抽得不甚认真,目光始终望着一处,大半烟灰落在了地上。

忽然,他的手腕抖了一下,火星砸在手臂上。

裴铎挑起眉毛。

——好端端的,楼下那人怎么开始抹起眼泪了?

结婚吗?

结婚吗?

靠东的位置是医院的后门,是专门提供给医护人员的停车场,现在来往的人很少,所以盛笳哭得专心致志。

裴铎这人不是什么贴心的绅士,此刻根本不会刻意避开。

人家哭,他就看着,甚至站直了身子,脸上出现了些饶有兴趣的意味。

盛笳侧身背对着他,也没有哭出声,就是低头用手背不停地蹭掉眼泪。

裴铎敲敲烟灰,心想,她刚才在买牛奶的那里受委屈了?

过了一会儿,盛笳摸着口袋,找出一张纸巾出来,擤了擤鼻涕,跑到对面的垃圾桶前,站在半米的地方,把纸团扔进桶里。

就在裴铎以为她要结束哭泣的时候,她突然对着无辜的垃圾桶踢了一脚。

盛笳心里难受得厉害。

秦斯那句“想不想跟裴铎试试看”的话语重重地敲击着她的神经。

她觉得自己平静了许多年的心脏像是在一夜之间又回到了中学时期。

哪怕只是在学校的某个角落远远看到他一眼,都会在内心无比期待着第二天的来临——明天会不会也这么好运呢?

现在依旧是这样,今天在病房,当她扭头看见裴铎也来的那一刻,态度自若之下心底控制不住的欣喜只有她自己清楚。

这么多年过去,她半点没有长进。

她还是特别想每天都看到他,就算只有一眼。

“讨厌……”

盛笳不知道在说让自己慌乱的裴铎还是没有出息的自己。

她狠狠踢了一脚垃圾桶。

可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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