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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衣冠禽兽

 

她走后,大钟迫不及待扯下领带,扭开衬衫的第一粒扣,大口大口地喘息。

光是两人之间的暧昧情愫,还不至于让他把持不住。

然而,小钟哭时的嘶吼唤起不合时宜的性欲,让他不能不动容。

那声音几乎像是野兽的哀鸣,原初的生命力迸发自灵魂深处,冲破形骸的桎梏,以渺小的存在审判世界的荒唐。如果川端康成笔下完美的少女真的存在,青春的肉体与病态的灵魂并非不可兼容,或许就是她吧。晚开的榴花在凋零之际展尽最后的美丽。压倒性的震撼像一把利刃刺入心脏,耳目的观感被那份痛楚洗得焕然一新。

审判世界是否足够尚且未知,审判他已绰绰有余。

明烈的印象让他久久不能忘怀。他竟希望那样的叫声发生在她们做爱的时候。白瓷般的躯体倒在身下,后背因爱欲的冲击紧绷着,颤动。匀腻的肌肤淌满月光,红痣宛若孤星。他将倾堕的乌云缓缓拾起,任洪流翻涌,潮汐湿润。忘情的尖叫撕开现实与梦的界限,一丝不挂地清醒。

小钟从卫生间的镜里望见自己,眼眶与鼻子红成团,似被印泥凌乱拍过。

现在倒好,她最狼狈的模样都被他见过了。

——我能为你做什么?

饱含哀愁的语声绕在耳边挥之不去。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问。

以前身边的人每每嫌她吵闹,嫌她多事,冷嘲热讽。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她的不开心、小情绪,竟然也值得被在意。

只有他,在她无处可去的时候,愿意给予一点微薄的守护。

就算如敬亭所说,他生性轻浮、玩弄感情又如何?

只要有一刹,能被他全心全意望在眼中,她并不计较最后的结果。飞蛾扑火,她也甘之如饴。

她并非从他身上索求爱,让他成为自己的命定之人,而是想要去爱,像他待她那样,尽己所能珍惜他,至少,少给他添乱。

年少的冲动仅此一次。等到暧昧褪去,这样甜美的梦,就再也找不到了。

整理好心情,小钟神清气爽地回到辅导室,终于在大钟的帮助下学进一点。

才做了五道题,不堪重负的金鱼脑就发出过载警报。

学习对于小钟,是一双不合脚的水晶鞋。灰姑娘的姐姐就算忍痛削足,也承受不起不属于自己的鞋子,和爱情。

她茫茫然地抬头喘息,才发现他将衬衫的扣子解开了。颈根留着两抹隐约的红痕。

大钟做题正入神,对她这边的动静浑然不觉。

若说解衣是别有用心,他现在这副样子未免太过无邪。若说是自己想歪……

第一颗扣子全开了,第二颗将开未开地含着一半。领口敞开的角度正好,将眼神诱往更深的衣下,怎么看都像是蓄意勾引。

他摸了摸喉结,像是感觉到她的目光,缓缓将笔放下。

“又有不会做的题吗?”

小钟不好意思道:“今天学不进去了。”

“好,没关系。”

“那我走了?”

话是问句,但她没有等他回应的意思,径自收拾好东西走到门边。

或许该跟他道一声再见?

小钟握上门把手,恋恋不舍的心情油然而生。

大钟在身后道:“你的改变老师都看在眼里,未来请继续保持。”

明明是一句复制粘贴的套话,因疲倦而无起伏的语气像是ai朗读,小钟仍宁可相信是出于真心。

她想到他的工作,怅然问:“你接下来还要找别的人谈话吗?”

大钟摇头,“不了。”

“如果……如果不是你,继续生活的勇气,我是一滴都没了。”她颤声道。

说时,泪意再度漫上干枯的眼眶,酸得头皮发麻。她才发现,之前哭得那么厉害,一半是因为感动。

“别太勉强自己。”大钟安慰道。

小钟仰起头,察觉有人从外开门,反而转身背倚,将门堵住。

她还想和他再待一会,哪怕什么都不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敲门声急躁地响过好几回,小钟依然顽固地守住。

“以前我看过一部电影。少男少女的恋人沉迷玩乐,花光了钱,就合伙做仙人跳的勾当。少女站在街边,假装搭老男人的车回家,用青春美貌勾引他们对自己下手。少男在后尾随。一旦老男人图谋不轨,开去别的地方,他就装作路过英雄救美,再抢走男人的钱。后来,少女变得不再情愿,少男还是软磨硬泡地逼迫。她在那天遇到了一个正直的好人,纯然趋于善意关怀她的难过。男人说,‘难过的时候喝酒,难过会翻倍。这时该躲在被窝里大哭,哭到睡着’。”

大钟道:“你觉得呢?你所见到的,或许并非另一个人的全部,离真实也谬之千里。”

“那就撕掉伪装,一层一层地撕,真实早晚会浮出表面。”

“真实啊……”大钟沉吟,“你的确和上一次在这里的时候变得不一样了。”

变得更勇敢,坚定,也更决绝,面对质疑不再逃避。

成长在生根发芽。

小钟自己却对这些变化毫无知觉,反被说得一懵。

同样的话,他不是早就讲过一遍了?人没有这么健忘的吧。

“当然不一样了。”她以为他是心不在焉,又想起水晶鞋的话,不禁为自己苦笑,“小时候看故事,我会不由自主带入正派、主角,相信一切磨难都是考验,命运的眷顾终将降临。现在却经常在反派和配角身上看见自己,可恨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主角是被神明凝视的人,而我被除外了。”

大钟却道:“或许我们也可以换一种思路?真实存在的人没法用单一的脸谱定义,区分主角与配角再对号入座,本来就错了。”

跟比自己聪明的人认真讨论些什么,然后吃瘪,像是新学自以为很神奇的魔术,一表演却被当场拆穿。

她愤愤然回座坐下,趴在桌上大声假哭,耍无赖似的。

大钟弄不明白自己又是哪里惹她。

一趴下她就感到困意袭来,哭过的脑袋酸痛,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再醒过来,是因走廊上雷鸣般的脚步声。

晚修下,放学了。

大钟仍在。室内关掉了一半的灯。

小钟边揉眼边打哈欠,迷迷糊糊问:“你什么时候下班?”

“今天不是我值班,早该下了。”

“你在等我啊。”小钟忍不住窃喜。

大钟道:“走吧,辅导室得锁门。”

初醒的朦胧让彼此的距离感更扑朔迷离。小钟故作糊涂地撒娇,“陪我回家。”

大钟迟疑许久,终于婉拒,“我今天开车来的。”

“你开车送我回去,有什么不可以?”

大钟笑,“你就不怕我也带你去奇怪的地方?”

小钟抿着嘴低下头。

结果他还是带着她坐地铁,像别扭不善表达的爹拴个熊孩子。

小钟一直在后面不依不饶地鞭尸。为什么不开车?大钟反问:你是否对男人太没有戒心了?小钟道:你不一样啊,我相信你。大钟叹气,暧昧不明道:你不相信。——不相信什么呢?他不说了。小钟继续道:放学的时间,被人看见我们一起,影响不好吧。大钟道:我们又没什么见不得人,干嘛怕人遇见?小钟道:那你的话不是自相矛盾了吗?没什么见不得人,为什么不让我坐你的车?巧言令色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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