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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香拨 第27

 

芒赞。”翁公孺的酒盏嘴边一停,又放了下来,他望着李灵钧,“郎君,吐蕃女人彪悍,皇甫娘子也不弱,我看她跟公主走时,毫无惧色,你又何必杞人忧天?”在李灵钧肩膀上拍了拍,翁公孺忍着笑,“公主是女人,皇甫娘子则是假男人,真女子,难道还怕她被公主……”本想说“霸王硬上弓”,怕李灵钧更要气得跳脚,他改口道:“……欺负吗?”再在这事上纠缠,就失态了,李灵钧微笑道:“不,翁师傅,我没什么怕的。”他收回了目光。皇甫南扭头,自毡帘的缝隙看出去,天边最后一丝金红也被幽蓝的夜幕吞噬了。毡帐里点起了酥油灯,祭台上正在煨桑,漫天烟霭中充斥着松柏的香气。逻些的天气,中午还暖融融的,刚一入夜,就寒气逼人。吐蕃人行则居帐,止则居室,这座毡房,是贵族住的拂庐,用黑牦牛的毛盖得很严实。茶炉上咕嘟嘟轻响,牛粪烧的火,还有点青草的苦涩,线香的味道甜得沁脾。团窠对鸭联珠纹的挂毯被掀开,扑来一阵风,是德吉,她换上了一件镶獭皮、绿松石纽的厚袍子,小牛皮靴一抬,把放倒的箜篌踢到了皇甫南面前,“弹,不许停。”她用生硬的汉话命令了一句,钻出毡帐。一群年轻男女,在烟霭中唧唧哝哝的。有芒赞的声音,随着德吉一起远去了。女奴双手捧着盛热水的包银木盆,放在挂毯边,悄然地退下去了。吐蕃公主还是矜持地一言不发,也许她在箜篌声中睡着了。尖尖的靴子在挂毯下东倒西歪,还有个赤金小盒滚了出来——那是呷乌,吐蕃人挂在身上的小佛龛。金盒上是精细的吉祥八宝纹样,这让皇甫南想起了阿普笃慕那只关着死蝎子的宝匣。真睡着了。有只脚不耐烦地蹬着虎皮褥垫,伸到了挂毯外头。脚踝上套着镂花银镯,西南蛮夷也从小戴脚镯,当做镣铐,因为生过重病,怕鬼差把魂魄拘走。脚不算小,但挺白净。身形也太高了,像个男人。皇甫南起身,放轻脚步,刚走到毡帘前,和一个捧托盘的女奴撞个正着。女奴是很警惕的,立即模仿德吉的腔调,指向箜篌,“不要停。”皇甫南一字一句道:“我是男人,不方便。”女奴固执地摇头,“不要停。”“公主睡了。”皇甫南又强调一句,还做了个打呼噜的动作。女奴往她身后一望,忙放下托盘,躬身退出,皇甫南茫然转头,挂毯被撤下来了,吐蕃公主已经起身,仍是赛马时的装扮,幕离佳严严实实地遮着脸庞。黑眼睛严肃地盯在她的脸上。不说话,但强迫的意味很明显。皇甫南只得坐回毡毯上,抱起箜篌。夜里的雪原,只有风声。手指刚碰上弦子,吐蕃公主摇了摇头,把包银木盆往皇甫南面前一推。皇甫南一怔,吐蕃人那眼睛,似乎友好地笑了一下。她犹豫着,说声多谢,伸手在温热的水里搅了搅,见对方没有发脾气,她轻轻透口气,取来布巾浸湿,慢慢擦脸,把发髻解开,用手梳通,简单地盘了起来。余光一瞥,吐蕃公主一屁股坐回了虎皮褥垫,赤脚盘起来了,藏在袍摆下面。手肘撑在膝盖上,她一手托腮,饶有兴致地盯着皇甫南梳洗。女奴进来取水,皇甫南忙把她拦住了,“德吉在哪?”女奴会一些简单的汉话,她摇头,“公主不和人合帐。”那我……没等皇甫南问出口,女奴离开了。各处的毡帐都已经黑了,皇甫南在幽蓝的天幕下站了一会,刚掀帘进入拂庐,酥油灯倏的被吹灭了,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迈着步子,摸到了毡毯上一堆厚厚的皮褥,上头还带着吐蕃人身上的热气。心稍微定了,皇甫南把双耳匕首塞回袖子,合衣钻进温暖的虎皮褥子里。漆黑的夜里,她感到吐蕃人翻了个身,沉默的双眼看着她。“珞巴?”皇甫南忽然出声,试探着喊了一句。毫无反应,吐蕃人又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了。皇甫南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茶炉下的火还旺,包银木盆里也蒸腾着热气,还有把桃木梳放在毡毯上。她一怔,合起衣襟,矮身走出拂庐。山上夜里落了雪,银芒刺得皇甫南不禁别过脸去。山谷间传来一阵欢笑声,她站直了,看见一群吐蕃年轻人骑马往毡帐而来,德吉在中间,左侧吐蕃公主,右侧芒赞,发辫间的金花和露珠都闪闪地发光。在皇甫南沉睡的时候,他们已经去圣湖畔,参加了祭龙神的仪式,并亲眼看见蕃人们把奴隶五花大绑,投进深不见底的湖里,芒赞连靴子和袍摆都湿透了。他手上把玩着一只才砍下来的狐狸尾巴,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皇甫南,对德吉笑道:“咱们把这狐狸尾巴挂在姓李那个人的毡帐外,怎么样?”德吉却犹豫了,悬挂狐尾在男人的毡帐上,是蕃人侮辱对方为“懦夫”的意思,她说:“不好,汉人发现了,还怎么议和?”“让她去挂好了。”芒赞冲皇甫南将头一摆。皇甫南只见芒赞挤眉弄眼的,还在犯疑,被那只带血的狐尾险些砸到脸上,她忙嫌恶地躲开,吐蕃公主的鞭子在草叶上随便地一卷,狐尾被甩到了芒赞肩膀上。德吉嗤的一笑,说:“连狐尾都不敢去挂,我看你还是留着它吧。”芒赞不甘示弱,“今晚你瞧着吧……”人流涌过来了,几个人挤到一起,见祭祀的舞队且歌且舞地靠近,那是龟兹奴隶禳灾驱鬼的“婆罗遮”舞。冷冽的空气中,年轻的女奴们赤裸着腰肢和臂膀,铺在胸脯上的璎珞沙沙作响,肌肤上闪着粼粼的水光,一双双脉脉含情的眼波自百兽面具后投射在吐蕃贵族们的脸上。阴阳轮转,男女交合,也是祭祀中重要的一节。这些女奴们因为洁白的皮肤,被认为是酝酿白灾的恶魔,会被推到毡帐后,由贵族男人们所“降服”。连德吉都看得入了迷,芒赞的目光没有在女奴的身上停留太久,想起了在长安的泼寒胡戏,他眼睛一转,出手迅疾如电,揪住了皇甫南的衣领,把她推进了扭动的女奴中。皇甫南的翻领袍被扯开了,一瓢冷水兜头而下,她人都傻了。芒赞咧嘴笑起来,“报应,报应!”德吉惊讶道:“你干什么?”芒赞道:“他不就是龟兹人吗?”弹箜篌的,敲大鼓的,吹排箫的,都给愣住了。蛇似的手臂缠到了皇甫南的身上和脖子上——女奴们以为她也是位年轻的吐蕃贵族,急着要去讨好她,皇甫南忙拾起地上的翻领袍,有人把柔软的胸脯凑上来了,冰凉哆嗦的嘴唇印在她的脸上。手被猛地一拽,皇甫南踉跄地跟着吐蕃公主回了拂庐。德吉只想稍微刁难一下汉人,并不想把李灵钧得罪得太狠,她怒斥芒赞,“你为什么老欺负他?”芒赞皱眉看了一眼德吉,“你真是个傻瓜。”“你才是傻瓜。”德吉一鞭往芒赞身上抽去,两人避过龟兹舞队,在山坡上追逐扭打起来。回到拂庐的两人,对望着呆了一呆,皇甫南眼前一黑,翻领袍兜头罩了下来,她将脚一跺,踩着袍子追上去,“你是珞巴吧!”她的明眸里射出咄咄逼人的光,“你是阿……”吐蕃人捏住她的嘴巴,皇甫南的话被截断了。她早上翻身起来就出了拂庐,翻领袍底下也不怎么齐整,中衣的交领歪斜着,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脖颈和胸口也是雪岭一样耀眼,奶皮一样细腻,吐蕃人懊恼地垂下了睫毛,“恶魔。”嘴巴无声地蠕动一下。皇甫南得意了,为她这一路的颠簸没有白费,为那唾手可得的达惹的消息,还有这个人为她魂不守舍的傻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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