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芰荷抹了抹眼泪,她向萧北冥叩首行礼,将手中之物呈上,哽咽道:“陛下,姑娘之前给您留了信,原本姑娘……是想让奴婢日后有机会送到您手中的……”
萧北冥终于有了反应,他眼睫颤了颤,缓缓接过那轻飘飘的信封,当看到落款为萧阿鲲亲启时,他眼前已模糊。
芰荷退出内室,将门阖上。
凄冷的月光被阻隔在外,室内唯余飘摇的灯火。
他颤着手展开那封信,字体娟秀而沉稳,可是落目的那些话,却让他的心紧紧揪在一起,几乎不能呼吸。
“萧阿鲲,请原谅我做出这个决定。为了乾马关的战事,你已经很多天未曾安眠,虽然我之力微如萤火,这一次,我也想要和你坚定地站在一起。”
“我在北境见到了你曾镇守的乾马关,见过了你曾点燃过的万里烽火,无边夜色,见过了你曾守护过的万千黎民,因此我也想要追着你的影子,护你所护,爱你所爱。不管在流言中你是什么模样,在我心中,你永远是大燕的英雄。”
“离开燕京的那日,我失去了阿珩。阿姐亦随陆大人去往矩州。世上总有许多事不能圆满。但我仍希望,芰荷这丫头日后能和宋大人过得圆满些。”
……
“萧阿鲲,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燕京应已入春,但夜风依旧寒凉,千万记得添衣……”
读到这里,他的泪已经不受控制,一点一滴晕开那字迹,他失措地将那信放在胸口,翻滚的痛开始侵蚀着一切。
在她的信中,她只字未提她被掳到北境后的慌张害怕,也只字未提,她失去阿珩之后的痛苦绝望。
知知,一直将所有人放在她自己之前。
她才是他的英雄。
距矩州那场战争,已经整整过去了一个月。
当日,忽兰王军受里外夹击,又遭火攻乱了阵脚,死伤无数。他们没想到燕军兵分三路,虚虚实实,真正护送粮草的那支队伍绕开乾马关 ,走波涛汹涌的南明河水道,在最后一刻奔赴战场。
他们更没有想到,援军之首竟是昔日的宿敌燕王,燕朝如今的皇帝。
十年之前,少年燕王曾生擒忽兰王,一战成名,成为忽兰人心头的阴影,龙骁军所守之处,忽兰秋毫不敢犯。
十年之后,他亦卷土重来,令人措手不及。主将赛斯被横斩在战马之下,死状可怖,其头颅悬挂于矩州城门。
忽兰王冶目首战受挫,元气大伤,暂时偃旗息鼓。
班师回朝的那一日,燕京百姓皆夹道相迎,万人空巷,满朝文武亦着朝服于官道两侧跪迎,但当他们礼拜时,却看见一道厚而重的铁樯木棺椁。
铁樯木出于潢海铁网山上,以此物作棺椁,可万年不腐。按燕朝丧葬之礼,唯有山陵崩才可用此木,否则便是逾制,乃是重罪。
段桢为官员之首,当他看见那樽棺椁之时,亦神思一震。
当日处置完章家余孽,陛下得知薛府公子薛珩惨遭人杀害,薛姑娘亦被贼人所掳,立刻下令封闭各城门渡头严查出入行人船只,但政令至地方,往往快慢不一,施行不严,还是叫靖王钻了空子。
陛下一连几日彻夜未眠,几乎不能下榻,矩州的战报一封封递来,却没有任何薛姑娘的消息。
陛下将朝中诸事皆托付于他,决定亲自率兵北上。谢大夫无法,只能以针灸之术强行封闭陛下的腿部经脉,如此虽能短期内站立,实则却在加重腿部负担,不过是在拿性命作赌罢了。
一路山水奔波,上阵迎敌,即便是健全的七尺男儿也要卸去半条性命,更何况,陛下的身体……
段桢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萧北冥一身素衣,坐在辇舆内,垂眸向外看去,燕都烟雨蒙蒙,暗沉的天,彻底失去了所有光亮。
州桥之上,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叫卖的商贩,一切似乎都与从前没有任何不同,可是他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再也不会有人于那山道之上迎他凯旋而归。
路过彭记糕点时,他墨色的眼眸终于动了动,想起除夕那夜,她在店主面前叫他兄长,他生了闷气,不肯吃她递过来的杏仁奶酪。
燕京,处处都是她的影子。
可是所有人都在提醒他,那个人不在了。
他闭上眼,耳边是鼎沸的人声,孩童的欢呼声,淅淅沥沥的雨声,但是他的心却仿佛处在荒漠之中,再不能为任何事情所触动。
申时,帝王的辇舆终于到了皇极殿,邬喜来和骆宝在大殿门口候着,等看到那副棺椁,看待帝王那几乎形销骨立的身影,两人忍不住含了泪。
晚间,宜锦的棺椁停灵皇极殿,殿内放了无数冰盆,常人进殿忍不住瑟瑟发抖,萧北冥却像是没感觉到,他就在一旁守着,漆黑的瞳孔中没有一丝亮光。
他抚了抚那冰冷的棺木,眼底渐渐泛了红,轻声道:“知知,你所受的苦,我定要让他们百倍奉还。倘若有一日,我坏得彻底,你还肯爱我吗?”
话罢,他伏靠在那棺木旁,渐渐地,生出一股绝望,“我要怎么做,才能留住你?”
一只已长成的鹰隼自殿外盘旋飞入,径直落在那棺木之上,悲鸣如婴儿啼哭。
二月中旬,帝王追封薛妃为皇后,下葬极尽哀荣,出殡当日,满城百姓听说了薛妃在矩州之战中的事迹,自发送葬,京中凡是名门望族,皆设路祭,蜿蜒几十里地,燕史之中亦有记载,
仁寿宫。
自章琦被三司会审,被判斩立决后,章家一门流放的流放,遭贬的遭贬,门丁萧条,直系之中,唯独镇国公世子章存倚靠先帝的丹书铁券免去一死。
章太后被拘禁在内宫不得出,消息闭塞,如今章存也算是她唯一的指望。
章存失了世子身份,进宫极为艰难,但这一日,陛下身边的宋骁将军主动令他转交一件东西给姑姑,他也因此畅通无阻地进了仁寿宫。
章太后正由瑞栀服侍着打理发髻,章家遭逢变故令她憔悴无比,原先的一头黑发如今也已经爬满了白丝,她穿着半旧的大袖衫,见章存来看她,少有的高兴。
她最关心的无非是北境的战况,今日听到皇极殿方向似有喧哗之声,恐怕是北境战局有变,她挂心自己的捷儿,因此问道:“矩州战况如何?忽兰王可胜了?”
章存摇了摇头,“今日咱们大燕的军队已经凯旋而归,决战当日,宋大人带兵奇袭,里外夹击,又有百姓义愤在旁火攻,上下军民一心,将忽兰王军打得节节退败。”
章太后闻言,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忽兰王败了,那捷儿就没了靠山,如今捷儿怎么样了?
章存没有意识到章太后的异常,只道:“姑姑,方才宋大人让侄儿代送此物,想来是陛下想同姑姑修好,故而才叫侄儿转交此物。”
章太后冷哼一声,“他可不会安这样的好心。”
她取了那硕大的檀木匣子,径直打开,一股腥臭味隐隐漂浮在空气中。
章太后瞟了一眼盒子里的东西,死死瞪大了眼睛,惨叫一声,檀木盒应声倒地,咕咕噜噜转了两个来回,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滚落出来,最终停在章太后脚下。
章太后浑身一软,倒在地上。
那头颅上未曾瞑目的眼睛,即便是化成灰她也认识。
那不是她的捷儿,又是谁?!
她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目眦尽裂,疯疯癫癫笑了起来,“不,不,这不是我的捷儿,这是那个贱人的孽种!”
“先帝没有宠信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