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一直以来,都是她。
原来兜兜转转,她竟一直在他身边。
他抚了抚她带着冷意的发,喉结微动,最终低声唤出那两个字:“知知。”
第29章 宜兰
晨光熹微, 窗纸上透出淡淡的金色,雪下下停停,终于在大年初一这日见了太阳。
宜锦被那抹金色唤醒,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愣愣地看着窗外的景象,内侍宫人们已经起身,宫道上的积雪已清理了一半。
但她再看四周, 却发觉这里不是直殿监,炭火正细细燃着, 殿中那株青山玉泉的的花骨朵儿全部绽开,散发着阵阵幽香。
这里分明是皇极殿。
正当她一头雾水时,芰荷却打了帘子端了热水进来,边道:“姑娘,快些洗漱,前殿备了早膳。”
芰荷与她对视, 便知她想问些什么, 想起昨夜的事, 脸色有些红, 用蚊子似的声音道:“姑娘,你昨夜抱着陛下不肯撒手,所以……所以陛下只好将你抱回了皇极殿,一早也将我叫来这里。”
宜锦呆呆的,宛若提线木偶般任由芰荷更衣梳洗, 她不敢置信自己昨夜竟做了那样的事, 拉住芰荷的手确认道:“我……我真的……?”
芰荷给她梳着发髻, 见她一脸惊恐,不再逗她, 笑道:“姑娘醉了酒,将陛下认成宜兰阿姐了,才不肯松手的。”
宜锦松了口气,心里想事情总算没有那么糟糕,但尽管如此,她已经可以想见今日见萧北冥时该有多尴尬。
从前在侯府时,芰荷就是梳妆手艺最好的,她也乐于替姑娘打扮,如今重操旧业,飞快地给宜锦梳了发髻,上了妆。
宜锦肤色白皙,唇绽樱颗,再换上一身青衣,披上斗篷,比之从前多了三份俏丽,五分娇媚。
梳洗完毕后,尚膳监已送了早膳来,宜锦站在槅门前,隐约能看见萧北冥的影子,想起昨夜尴尬情景,她却不敢进去了。
萧北冥看着那抹青色的裙裾在槅门外若隐若现,勾了勾唇,道:“是外头的空气好吃么?”
宜锦身子一僵,抿了抿唇,硬着头皮不紧不慢地落座,往日萧北冥用膳时,也会让她陪着,但不知为何,今日的氛围却与往日截然不同。
邬公公和骆宝也不知去了哪里。
萧北冥看出她拘谨,也并不催促她,他知道她仍需要些时日习惯身份的转变,她从前克制守礼多过失态,也因此,她潜意识中只将他当成君王,生不出任何其他心思。
他要她渐渐明白,她可以放纵,可以任性,可以做一切从前不敢做的事。
然而这个道理,眼前人尚且还不懂。
宜锦照常欲替他布膳,却被按住了手,她抬头看他,却见他神态从容,散去了往日的清冷,有条不紊地替她盛好了粥,“我来。”
宜锦愣了愣,良久,点了点头,低声道:“好。”
宫中耳目众多,如今她名义上是萧北冥的后妃,太过生分反而惹人生疑。
萧北冥听她这话,便知她误解了他的意思,但他并没有解释,只是注视着她喝粥,忽而沉声道:“钦天监给了几个册封的吉日,后日,下月初五,你想挑哪一日?”
宜锦吞咽的动作顿了顿,这样的事情向来是钦天监定的,他竟将这件事交给她来决定,她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就后日?”
册封礼也不过是做给他人看的,早一些晚一些,都没有什么区别。
萧北冥显然明白了她的想法,他手中的箸停滞了一瞬,替她夹了菜,良久,道了声好。
他知道她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但即便如此,他仍想给她最好的,令谁都不能再轻视她。
两人用完膳,萧北冥照例与段桢商议朝事,他换了公服,只剩腰封未系,邬公公与骆宝皆在殿外候着,一时间,这件事就落到了宜锦身上。
明明往日也曾做过同样的事,但许是有了昨夜的经历,她自他身后环住他腰身,替他系上腰封时,耳尖泛了一点红。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萧北冥静静注视着她,深沉的眼底开始染上一丝光亮。
他喜欢她这样生动的模样,不是冷静自持的,不是静默淡然的。
他嘱咐道:“你若觉得无趣,南华阁有地志游记,录各地风土人情,奇闻轶事。”
宜锦点了点头,替他正了正衣冠。
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生出一种恍惚之感,就仿佛他们是一对平凡的官家夫妻,她为他照料起居,送他上朝,日复一日,岁月静好。
然而这个念头仅仅只有一瞬,便被她压下。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因此从不敢过多奢求。
良久,她对芰荷道:“如今含珠去了,玉瓷一人在宫中,难免睹物思人,年后有一批宫人放出宫,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我替她封了些金银,还要你走一趟。”
并非她不愿替玉瓷送行,只是她怕届时两人相见,相望泪两行。
那太过悲情了。
*
更完衣,萧北冥便入暖阁同段桢商议政事。
段桢身着圆领曲袖官袍,着展翅幞头,较之平日多了几分严肃,君臣二人对坐,他禀报道:“陛下想必已然知晓,今晨矩州八百里加急来报,冶目率部族于矩州城下攻拔,已派使臣前来呈报战书。”
萧北冥抚着手中莲纹茶盏,右手落于沙盘之上的矩州,神色凝重,“腊月廿二,老忽兰王密而发丧,冶目承袭王位,向北境白马关发起突袭,魏燎善冲二将与矩州知州里应外合,算是没让冶目占到便宜。可粮草军需却实在成问题。”
段桢点头,低声道:“早前没有战事,魏将军听从陛下的安排,令众将士开辟荒地,春种秋收,储备粮草,如今白马关余粮足够撑过一个月,只要陆知州一月内将粮草押解到矩州,战况便不可同日而语。”
当年陛下与忽兰一战,经人手脚断了粮草,以至于困于围城,四处无援,又遭人暗算已致腿疾,差点就不能活着回到燕京。
那时吃一堑长一智,龙骁军便再也不信朝廷,不信所谓的公义,他们自食其力,垦荒种谷,哪怕艰辛,也从未喊过一声累。
萧北冥闻言道:“朕腊月初便下令命陆寒宵回京述职,矩州到燕京日夜兼程一月有余,他传报回京,已抵达应天府。”
段桢仍旧忧心,道:“陛下,臣……”
萧北冥没听完他说话,便知晓他的意思,他凝神片刻,“长安,朕向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虽与薛氏为姻亲,却也是癸酉科进士,天子门生,朕不信他,又该信谁?”
话罢,他又道:“为隐藏粮草行迹,蒲志林已派人分四路,于青、扬、苏、杭四州各设障目之法,并非毫无准备,长安你可宽心。”
段桢想起初时,他也曾被世传靖王美名所惑,丢下清高文心,甘愿入靖王府为一小小幕僚。
可事实上,没过多久他便看出靖王虽有守城之力,却无攻伐之气,靖王将之私欲私心立于社稷庶元之上,哪怕毁了河山,也不曾顾惜。
反而是他从前一向不看好,觉得杀戮之气过重的燕王,在遭受了朝廷阴谋,身受苦痛折磨时,仍未忘记年少时立下的誓言。
剜骨剔肉之痛,被至亲见弃之痛,他一一在那幅段长安亲手所绘的,囊括了大燕之伤的江山社稷图前受了。
北境十三州,数万大燕黎民的尊严,成了帝王抹在心上永远的伤痕,不仅仅是对曾经风华正茂,一腔正气的少年戎马生涯的叹息,更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