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梦:蝉鸣
轻轻滑动,「无论是以什麽样的形式。」
独自上街。
独自工作。
独自居住。
独自用餐。
独自购物。
独自就寝。
独自做梦。
伤痕渐渐变淡,连同记忆一起。
黑衣男子说,还觉得痛苦吗?
白衣nv子说,会觉得寂寞吗?
黑衣男子说,以恶梦为代价,他能弥补一个过去。
白衣nv子说,以恶梦做交换,她能允诺一个未来。
幸存者说,我没有恶梦。
蝉鸣风里,梦境雨中。
城市重生了。
人们在爆炸的中心建了纪念的建筑物,刻有罹难者的名字。
天气好的时候,他会前去拜访,用仍完好的手指抚过妻与儿的名字,石质冷y粗糙,让他有身处现实的感觉,虽然,他的现实是永无止尽的恶梦。
夜里,他问:「你要让我弥补什麽样的过去?」
男子噙笑道:「有因就有果,过去的事情造就现在与未来,你可以选择改变一个过去,那麽,现在与未来定也跟着改变。」
「不管我改变的事多麽微小的事,都会改变吗?」
「是的,只是,」男子温雅的容貌浮现一丝无奈,「我不能告诉你会改变成什麽模样。」
「没关系,我知道会有什麽结果就好。」
对方深沉的眼睛散出光华,「很高兴听见你这麽说,能这样想的人并不多见。」
「你们为什麽想要梦?」
「梦是我们的一切,梦构筑我们,梦维持我们,我们是因梦而生的。」
「你和她很像,又很不一样。」
「那是当然,因为我的食粮是恶梦的果实,而她,却吃恶梦的种子。」
蝉鸣悠扬,梦境朦胧。
人们在纪念的建筑处举办活动,纪念曾经发生的劫难。
他总受到邀请,但他从不参加。
他不明白,同陌生人吊念自己最亲近的人有何意义。
妻与儿的容貌与声音都已经变得模糊,但仍旧在他的梦里,一次又一次提醒他,他们离开他的事实。
夜里,他问:「你要给我允诺什麽样的未来?」
nv子微笑道:「有si就有生,过去的si亡造就现在与未来的降生,你可以选择改变一个现在,那麽,你就能得到你冀望的未来。」
「如果我已经没有想要的未来呢?」
「不会的,你想要的未来可以是梦境,也可以是真实。」
「是吗?」
「当然。」nv子飘邈如仙,「你可以拥有一个没有恶梦的未来,一个幸福的未来。」
「那是不可能的。」
「那样的话,si者也会哭泣的。」
他抬起眼,银白se的美丽眼睛光彩夺目,没有任何y霾。
物换星移。
曾经历劫的人们逐渐凋零。
他回到家,妻正背对着他,於厨房里忙碌。
看着那麽纤细身影穿梭,他微笑,「我回来了。」
妻应声:「欢迎回来。」但没有回过头来。
「在忙什麽呢?」
「在准备晚餐啊!」
他走上前,想要亲亲妻的脸,但当妻转过身来,却是一张空白的脸。
此时稚子走了进来,小嘴一开一合地似乎在说些什麽,可是他却什麽也听不见。
怎麽会?怎麽会?
「因为你已经忘了我们。」妻的声音不缓不急,飘散於虚无之中。
他喘着气醒过来。
他竟已忘了吗?
他竟沉迷於幸存的安逸中吗?
「不要紧的,看向未来就能看到过去的镜影。」nv子历经与他相同漫长的三十年岁月,容颜却从未改变,仍是那样的清灵动人,「你过着幸福的日子也不会有人为此感到愤怒的。」
「我怎能独自幸福?」
「那麽,彼岸的他们也因没有你而不能幸福吗?」
十年是一个阶段。
三十年是一个世代。
六十年是一个人生。
仲夏,纷扰的蝉鸣,纷扰的人声。
黑衣男子与白衣nv子轮流於在梦醒时分与他见面,交换问题与答案。
幽暗的,飘忽的,光明的,沉重的,愉悦的,悲伤的,自己的,他人的。
男子总问,觉得痛苦吗?
nv子总问,觉得寂寞吗?
岁月无言,仅是催促挂钟走动,悄悄剥离他的痛苦与寂寞。
於是他答,不,我不痛苦,因为有你们的安慰,而我也不寂寞,因为有你们的陪伴。
男子说,你得到我们的安慰,表示你非常痛苦。
nv子说,你有我们的陪伴,表示你十分寂寞。
妻儿走至他的面前,两人带着美丽的微笑,「我们就要见面了。」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他垂垂老矣,在妻儿未曾改变的年轻之前,感到自卑:「不过我已经变得好老好老了。」
「你说什麽呢?」妻微笑,「你还是那个样子啊!」
他低头看着自己受伤的手,竟完好如初,「这是…?」
男孩笑嘻嘻地抓着他的手臂,「爸爸一直都是爸爸啊!」
他睁开眼,头一回见到黑衣男子与白衣nv子同时出现,他心下明白,这也将是最後一次。
nv子露出一抹和煦的笑容,「是个好梦哪!」
「是啊!」他回以一个微笑,「谢谢你们来送我。」
两人都没有说话,任凭月光自窗外流泻一地。
「食梦先生,我这生有个遗憾,不知到这时的我是否还能与你做交换。」
男子微笑,伸出手,轻轻贴在对方的额头上,顿时光华四散。
他感受到男子手上的炙热,不由得睁大眼看着那双黑瞳,原来……是这个意思…?
男子向他轻轻点头,道:「请就寝吧!祝您有个好梦。」
牵着儿子的手,带着蝉儿回家。
「妈妈,我们回来了。」儿扑向总是温柔微笑的妻,「我们看到好多好多虫喔!好漂亮喔!」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妻给了儿一个拥抱,「去把自己整理一下,妈妈去准备午餐喔!」
「再抱一下嘛!」
他看着这一切,几乎要落下泪来,为了隐藏那份情绪,他用一个宽广而温暖的怀抱同时圈住了这对母子,低声说道:「亲ai的,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两人轻轻拥抱,轻轻相吻,男孩不甘受到冷落,y是挤进两人中间,因而使他与妻同时笑了。
「小心,别压着了妈妈,妈妈的肚子里有小婴儿啊!」
「可是…可是…我也要抱抱啦!」
他与妻同时望向对方,会心又是一笑。
空袭的警报蓦地响起,妻与儿的脸se顿时大变。他露出坦然的神情,紧紧拥住妻儿,「没事的,我们都在一起。」
巨大的红光此时闪动,爆炸的风压席卷了整个屋子,他觉得痛,却没有放开妻儿。
混乱中,他看到nv子从挂钟缓缓飘出,凝视着他,落下一滴清泪。
挂钟成为他们的墓碑,尽责地记下他们辞世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