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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微式微(二)

 

窗外雨声淅沥,釜中泉水沸腾。程俭扫视着面前一字排开的瓶瓶罐罐,难得有些犯难。

张羡钓此人,平生唯好嗜茶,一本《茶经》翻得烂透,所藏自然可圈可点。自蕲门团h到婺山东白,就连号称天下。”

向来只有程俭拿捏别人,没有别人来拿捏他的。他无言地望着少nv无暇的面容,只觉此人道行颇深,深不可测。

“无功不受禄。这点小事,还是不麻烦素商姑娘了。”程俭试图婉拒。

“我正有一事要拜托程郎。”

“我不会帮你盘头的。”

话音刚落,两人都不禁默了一瞬。公堂之上,程俭以辩才见长,此时却深恨自己嘴快。半晌,方才听素商以清冽的嗓音解围道:“我听说,课业之外,程郎还兼作讼师。我对这个职业很感兴趣。倘若我逗留期间,有人为官司找上门,能否让我参与一二呢?”

“只要案主没有异议,这个倒没什么难的。”程俭隐约松了一口气。

“多谢。”见目的已成,素商从坐榻上起身,臂弯间的罗帔顿时如灵蛇一般滑落,“作为报答,我必定会尽心评阅程郎的文章,襄助程郎早日高中。”

程俭愣然,猛一拍脑门,心内直呼中计。

然而,少nv的倩影早已消失在了窗后。

大魏朝开科举,迄今不过十数余年。在闭塞些的州县,许多人还视之为新鲜事物,只闻其名,而不知其全貌。

程俭的母亲杨蕙,能谋善断,兼有远见卓识。甫一得知天子下诏,称“闾阎秀异之士,乡曲博雅之儒,亦可随其器能,擢以不次”,便设法与本家交通,让程俭和杨氏子弟成为了同窗。

也正是在杨家,年幼的程俭初次懂得,门水平要b诗歌高过一筹,固执地不愿练习四六t骈文。结果自然是名落孙山,还得了个“文采欠佳”的评语。

虽然不可抗力因素居多,程俭也并不以落有些讪然。

因而,当道姑打扮的少nv前来履行约定,一篇篇翻阅他的习作时,程俭久违地生出了丝紧张。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毛笔,目光却时不时向对面飘去。照老头子的说法,世间诗赋文章,如果入得了她的眼,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入得了天下之眼了。

“唔,”素商终于出声,“以恶补一年的功夫来看,还可以。放在历年省试中,算及消磨时日了。”

这位nv郎敷衍起人来,真是脸不红、心不跳。

她拎起纸张一隅,打量道:“不过,为什么写得这样挤?纸上还有很多空白。”

面前的一沓纸上,每一页都只写满了右上角角落,如同豆腐块一般,墨迹又小又密地挨在一处。

“这个啊,”程俭故作老成地轻叹一声:“就算是为了应试,骈四俪六的,写多了也怪恶心,g脆写小一点,眼不见为净。不要的纸也可以送给村子里的小孩练字。直接送新纸,村民们不乐意收。”

素商从纸页的另一端探出脸来:“你考虑得挺周到。”

她这副模样,颇有点像一只毛皮雪白的狸奴。

“竞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巧。文坛风气如此,当然会反映到科考中。要革除科考中浮虚之病,恐怕还得从文学处改弦易辙。”素商放下了手中的纸页,若有所思。

她的面容,充满了与年龄不相吻合的笃定。三两句话,宛如只是宕开闲笔,但因了那份笃定,又令人不禁感到,闲笔也有闲笔的分量。

“有没有写得顺畅一点的文章?”她抬头望着他。

“有是有,不过很容易又得一句‘文采欠佳’吧。”

素商正se道:“我以我手写我心。若是写作者自己都觉得顺畅,文章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程俭只好将另一个藤箧拖了出来:“随便看。”

这一箱文字,皆以章草在h麻纸上写就,明显要b那些骈文习作用心得多。素商揽袖从最上方读起,一读,就读到了夕yan西斜、晚云初收。

薄金se的晚照笼罩着少nv,晕得她本来疏离的五官,多了些烟火可亲的静谧。窗棂的淡影依次投过她的肩颈、环佩、裙裳,宛如佳人如斯,一步一流连,久久不肯归去。书房中寂然无声,除了纸页偶尔翻过的响动,似乎世间万物,都不愿来惊扰这安闲的壶中天地。

程俭手捧书卷,伴她默读。恍然间,他生出一种奇异的错觉,彷佛可以一直就这么静坐,与素商一道,静坐到地久天长。

“甘罗,帮我从厨房叫一些点心来。”过了许久,素商才开口说话。

哪里有甘罗?这小丫头片子,早就失去耐心,跑到外面野去了。

素商忍不住蹙眉,那张贯来没有破绽的脸上,难得出现了几分懵懂,好像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程俭见了,嘴角不由得扬起一丝不可察的微笑。他走到她旁边,替她酌了杯冷泡茶:“与其指望她,你倒不如使唤我呢。”

“都这个时候了?”素商润了润喉,终于侧目瞥了一眼天se。她顺手整理好书案上的纸张,yu从坐榻上下来。突然之间,整个人差点儿要向前倾倒,被程俭一把伸手扶住。

“小心。”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把素商半揽在怀里了。

发丝间的馨香近在咫尺,恍惚间将人带回梨花树下的初遇。手下传来柔软的触感,原来,她的t温不是冷的,而是如夕yan余晖,泛着浅淡而真实的暖意。

“抱歉,”程俭像被烫了一下,连忙退开了:“你没事吧?”

“没事。”素商理了理裙摆,脸上并无不豫之se,“坐久了,腿脚有些发麻而已。”

“关于你的文章…”她刚要开口,便听到院落里,传来张羡钓中气十足的催饭声。

“吃过晚饭,再说吧。”程俭立马转过身去,先行一步,只想早点儿跟素商拉开距离。

他也真是昏头了。怎么会在一瞬间里,萌生了能和素商相安无事的念头?

另一位当事人望着少年郎君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他变脸变得这样快。上一刻还温和t贴,下一刻就如躲避洪水猛兽一般,恨不能地遁。

甘罗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个装满了蚯蚓的网兜,奇怪地说:“他怎么了?”

素商轻轻摇头。

小nv孩故意拖长了声音:“真是男人心,海底针啊。”

月上中天,将庭院照得敞亮。蜀地乡间的春夜,cha0sh而溽热,如同黏连在人肌肤处。一行人将簟子铺在篁竹下,就着月se用餐。偶有清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令闻者心静。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我虽早过了秉烛夜游的年纪,也要感叹一声良有以也。”

张羡钓一下下地摇着蒲扇,满面红光,混似年画上的南极仙翁。

素商回眸望他一眼:“先生隐居后的日子,的确过得惬意。”

“你既然知道,还来劝我出仕?”

“这个,倒不急在这一会儿。”素商也不气馁,只是兀自垂下羽睫,“我明白张先生的心。君为明君时,臣下才可以臣礼待之。”

此言一出,饶是坐在旁边、始终一语不发的程俭,也不由得露出了几分讶se。一方面,是吃惊于她的直白,另一方面,则是通过她的话语,间接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张羡钓历两朝为官,先帝在时,已是朝中的肱骨之臣。当今天子践祚后,更委以左仆s兼太子少傅一职,多有倚重。不过,这些都是外人眼里的故事。为何他在位极人臣时选择了ch0u身,个中内情,即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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