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
重的眉毛,一双黑乌乌的眼睛正盯着她的脸。她突然想到一块铁,一块刚刚从砧子上锻打过的发蓝色的铁块。她想到这人脾气一定很硬,很倔,很“俺屋人口多,家大,成分也不怎么好”四妹子终于听到了对方的一句话,实实在在,净说他家的缺短之处,人口多而家大,是女方选择对象时的弹嫌疵点,人都想小家小户吃小锅饭,成分高就更是重大障碍了。可这些问题,四妹子早就知道,已经通过了。她没有吭声,等待对方再说,第一句话就给她一个印象:这人挺实在一句话后,客人又沉默了。四妹子心里一转,会不会是因为自己没搭腔,没对他说的话表示态度而顿生疑窦了?要不要赶紧表白一下?“我对你没意见”四妹子想搭腔表白的想法顿时打消了。她想笑,几乎有点忍不住,就用一只手捂住嘴,不致笑出声来,令客人难堪。刚刚说了一句话,第二句就表示“没意见”了,是太性急了呢?还是太老实了呢?老实得令人可笑。啊呀!四妹子的脑子里顿然飞来一团乌云:这小子大概是个傻瓜蛋儿吧?二姑前几天曾经给他说过一个真实的笑话。杨家斜一个姑娘跟临近村一个小伙去背见,谁也不好意思开口,呆坐了一袋烟工夫,那小伙忍不住了,就要开口,他想拣一生中最有趣的事说给姑娘,显示一下自己的见识,想来想去,想到了他舅舅领他在西安动物园看过一回老虎。他想,姑娘肯定没见过老虎,用老虎镇一镇她,就说:“我见过老虎嗜!比牛犊还高还大!你见过吗?”姑娘一愣,俩人谈婚事,关老虎屁事呢?小伙子得意了,说:“咱俩一结婚,叫俺舅把咱俩引到动物园,再看一回老虎”姑娘瞅着那个得意忘形的傻眼傻样儿,心里起疑雾了。正在姑娘心中纳闷叫苦的时候,小伙突然站起来,耸起鼻子,左嗅嗅,右闻闻,随之就释然傻笑起来:“怪事!我说这屋里今黑怎么有一股香味儿?原来是你身上香”姑娘一听,吓得蹦出屋子,丢下媒人和陪她去的老婶子,一口气跑回杨家斜来。四妹子听了二姑说的笑话,笑得肚子疼。现在,她似乎有一种不祥的预兆,眼前的这位小伙,活脱就是那位用老虎吓人的傻爪蛋儿。她瞧一眼他,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不开口。如果他继续说话,她就可以进一步观察他的成色,如果他就这么坐下去,怎么办?四妹子拿定主意,要引逗他说话。“你今年多大咧?”“二十二。”“你在哪儿念过书?”“初中刚念了一年,就停课闹革命了。”“后来呢?”“后来就回吕家堡了。年龄小,队里不准去上工,我就割草挣工分,到年龄大了些,就跟社员干活。”她不问了,他也就不说了。看来不是瓜呆子,四妹子的疑雾消散了。他是害羞呢?还是那号不爱说话的闷葫芦?她此刻倒是希望他能问她点什么,可他依旧不开口。“你还没说对俺有意见没?”他大约只关心这一句话。四妹子心里又有点想笑,决定不立即正面回答他,逗一逗这位长得魁梧壮大的汉子,看他会怎样?她说:“我至今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能有什么意见呢?”“噢!我叫吕建峰。”他红了脸,解释说“我是说你愿意不愿意”“你好性急呀!”四妹子说。客人腾地臊红了脸,更加局促不安了。刘红眼出现在门口,把她和他又叫回上房里屋。刘红眼眨巴两下眼皮:“长话短叙,夜短,明日还都要劳动。现在,你俩见也见了,谈也谈了,三对六面,只说一句话”屋里静声屏息。“我没意见。”吕建峰先说了。四妹子立即感觉到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自己了,终身大事就这样定了!一旦定了,甭说结婚后离婚,订婚后要解除婚约也不光彩哩!她对他现在说不上什么,说不上缺点也说不上优点,没有什么能促使她迫切地要求与他结合,甚至没有什么能促使她急切地说出“我没意见”的话来。她终于没有说出话,只是点点头。“好!顺顺当当,大家欢喜。”刘红眼一拍手,从凳子上跳下来,站在屋子中间,宣布说:“扯布,定亲!”得到了最满意的结果,刘红眼领着吕建峰和他大嫂,走出院子,消失在村口朦朦的月光里。姑婆也很满意,兴致勃勃地拍着四妹子的脊背,发着感叹:“新社会多好!先见面,再说话,后出嫁,心里踏踏实实。俺那会唉!直是进了人家厦子,盖头一揭,才亮宝”四妹子觉得,毕竟比姑婆那会儿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