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才从齿缝迸出伤人也伤己的违心之论。撒谎,原来也会难受到像是心肺被撕扯著。她有资格给的仅是忠心;她能得到的,也只该是他的信任;其余的都是错误,都不该妄想“我了解了。”
他下榻拢妥衣衫,嘴边试图挤出与寻常无异的温和微笑,但仍掩不去神情间的悲惨,壮烈得有如扑火飞蛾,明知烈火灼身连心痛,却仍甘愿自投死路牺牲。“昨夜之事吃亏的毕竟还是女人,要是你不嫌弃,就由我来照顾你一生一世。你若不愿意,我也不勉强。”“昨夜恳请少主就当没那一回事。”“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也不会拿来为难你。地凉,起来吧,别跪了。”这下,莫言简直成了个始乱终弃的大坏蛋,不但“玷污”了对方的清白,还在一夜鱼水之欢过后无情地要对方死心,而对方却不计其过,一心还为她著想。“犯错之人是属下,请少主降罪。”襟衽,被她的手紧紧绞拧出好几道折痕。秦啸日看着她,唇角轻抿出苦涩的弧度。“该受惩罚的人应该是我,这一切都是我不顾你的感受自作多情、一厢情愿的苦果。错不在你,别向我讨罚,你知道我从不忍心拒绝你,无论要求是好是坏。对你,我就是莫名想疼宠,明知你假扮‘莫言’所走的会是条辛苦的路,但看见你与莫师父相处时脸上散发的满足与珍惜,我便甘心替你掩饰一切,让你一扮就是八年。”而他落得独自承受她的渐形冷漠的下场,这该称做什么呢?自作孽不可活吧!他饱含深情的一字一句,无异是痛击莫言心底最深重的利器。“根本不值得。”就算心痛难当,她仍选择佯装无情。“真心对一个人好,发自愿不愿意,而非值不值得。”见她跪地不语,深知她的心意,他唇边又是道轻叹:“惩罚你,我就会开心了吗?”她总是这样,一逃避他的时候就不说话,变得一点也不可爱,但他还是喜欢一点也不可爱的她。“好,我收回你护卫之职,你不必再跟著我。”“少主?!”她愕然抬首。“就这么决定了,别再多说。”他头也不回,走出房门。看着那道离去的颀长背影,直至再也看不清,她却什么都无法做,只能吞回不该落下的眼泪,用尽全力压抑心底的情愫。只因,她凭什么落泪翌日护院房内,莫昆坐在桌前,面前是并肩而立的莫言与元宝宗。莫言面无表情,目光垂敛;而一旁黝黑不改、身形更加阳刚高壮的元宝宗则是一脸担忧,眼转头不转,频频偷瞄身旁始终沉默的莫言。“往后就由宝宗接任少主贴身护卫之职。”莫昆言简意赅地道,从把两人唤到跟前,就只对他们说了这句话。他在秦啸日面前,也没有试图包庇自己的儿子,更没有求主子收回成命。“师父,为什么事出如此突然?”元宝宗百思不得其解,急忙问。言师兄明明做得好好的、人也好好的,究竟因何故被撤换掉?再者,要说剑术武艺,言师兄也比他还好,更没有撤换护卫的理由呀?!“护卫最不需要的就是多话,宝宗,你要谨言慎行。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是,徒儿谨遵师命。”元宝宗纵使费解,再看了眼神色凝然的莫言,也只能抱拳相应,先行离开。元宝宗走后,莫言抑郁开口了:“爹,孩儿不孝,未能恪尽爹的教诲。”“少主既下此令定有他的原因,我无权置喙,不会过问。”莫昆淡道,起身走向内室,徒留莫言一人黯立原地。莫言双拳紧握,颊边颚骨的青筋因紧咬而微抽。爹虽然没有大声斥责她毁去莫家的尊严,但她能感受到,爹对她的失望。要是莫言哥哥在,爹就不会因此失了颜面,她终究无法完全代替莫言哥哥。她为什么这么没用,爹说的对,她根本不该存在莫言贴身护卫之职被秦啸日撤换的消息,没多久便在秦府传开。秦府奴仆们原本无法相信向来谨言慎行、尽忠职守的莫言,会犯下严重到遭主子撤换的过失,但在看见跟随在秦啸日身后的护卫变成魁梧粗壮的元宝宗,又看见莫言独自坐在练武场边默默擦拭兵器,大伙儿不得不信莫言真的被少主“打入冷宫”了。照理来说,首当其冲的就是莫言本人,毕竟,对为奴之人而言,从倍受主子赏识的光环间摔落,等于从光明直坠黯淡,是多么凌迟人心的残酷事儿!但比莫言这项消息还晴天霹雳的,竟是“她们”──“呜”正在擦拭随身墨剑的莫言,听见身后不远处又传来啜泣声,无奈吐出今早以来的第十二声叹息。她置若未闻,将隐泛黝光的锋利长剑收回剑鞘,打算起身至别处图个“清静”“莫大哥”莫言才转身,凄楚的啜泣声已经飘到她面前,一张哭得梨花带泪的清秀小脸硬是塞进莫言眼帘,来人是个身穿水蓝衣裙的丫鬟。“莫大哥,你若有什么烦心的事,可以同天蓝说,让天蓝陪你一起难过”“没有。”莫言丢下两个字后,便迈开步伐。好意遭拒,蓝丫鬟小嘴受挫一瘪。呜呜莫大哥好冷漠,可是好有男子气概呀!留在原地的蓝丫鬟,一点也不介意莫言的清冷,泪眸反而泛出倾慕的光芒,目光追随著莫言,直到莫言清瘦冷然的背影消失,心思犹仍沉溺在莫言的酷劲中。莫言弯过回廊,一个身著靛青衣裙的丫鬟迎面而来,靛丫鬟一见莫言,像是早就蓄好的眼泪啪啦啪啦直掉,有几颗泪珠直接滴落在她手捧的碗盅里。“莫大哥,小靛替你熬了碗八宝粥,给你≈20320;霉气。”“我不饿。”莫言没有停下步伐,心中响起第十三声叹息。“莫大哥”好帅呀!可是他的命运怎会这么悲惨呢?呜呜靛丫鬟怔怔地停留在原处,迷蒙视线也久久不离没入转角的寡言男子。莫言跨出护院拱门,一身淡紫衣裙的小丫鬟就从后头追来,小跑步跟在跨大步行走的莫言身后。在秦府一群丫鬟中,她年纪最小、只有十岁,也是泪眼汪汪仰颈而望。“莫大哥,你想不想去逛市集,紫儿陪你去散散心?”“不想。”第十四声叹息。莫言自从昨日被撤职,今日就不停有人前来“慰问”慰问次数最为频繁的,就属秦府内的“七仙女”这七名各自喜爱红橙黄绿蓝靛紫色衣衫的豆蔻丫鬟,一早从她跨出房门就轮番出现在她面前,不是说话安慰她、就是煮食泡茶要塞给她,算算都已经轮完第二轮了,每个都哭得比她这个当事者还惨烈。“莫大哥,紫儿知道你一定很沮丧,不如咱们骑马出城,到城郊大吼一番,你心里会舒坦些的。”紫丫鬟抽抽噎噎建议,边以手绢拭泪、擤鼻涕。头好痛。莫言重重叹出一口长气,总算顿步回头──“我没事。”再被这几个“仙女”哭下去,她没事都要变有事了!“怎么可能没事,少主把你撤换掉了呀!担任少主的贴身护卫是多么风光的差事,如今物换星移、人事已非,莫大哥怎么可能不难过,紫儿和其他姊姊们都好替你难过啊,呜哇──”果然还是小女孩的哭功,堪称一绝。莫言眉骨微微抽搐。她自己哭,不觉得有什么,但别的女人在她面前哭,她只觉得浑身不对劲,尤其是这几个“倾心于她”的丫鬟。她眼不盲,当然看得出她们每每经过她身边,羞答答红著脸低下头代表何意;她脑袋不笨,当然也晓得收到她们特地为她缝制的衣鞋或剑衣,意味何意。去年七夕,甚至有两三个丫鬟,包括这个小紫儿,她们当着少主的面,害羞地把从月老庙求来的红线送给她。她当场被少主笑着调侃,揶揄她在秦府里的女人缘远远赢过他,真是大小通吃。虽然这些丫头并不知悉她女扮男装的事实,但她既没有少主的尔雅不凡,也没有元宝宗师弟的开朗阳刚,总是以淡漠寡言的面貌与人保持距离的她,竟也能受到姑娘家的青睐,她只觉得哭笑不得!“有过受罚,理所当然,你们毋须为我难过。”“莫大哥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何少主罚得这么重?”“过去事就不提了。”莫言举步欲离。“是不是二少爷成亲前两天,莫大哥在凉亭内惹少主生气,所以少主才咬你嘴巴、还把你撤换掉?”紫丫鬟一问完,莫言淡漠的神情顿骤然一僵。“你看到了?!”她迅速看了看四下有没有人经过。“嗯。莫大哥,少主为什么咬你?真的是你惹少主生气了吗?”紫丫鬟一脸天真问。当时她远远撞见这幕,少主还对莫大哥吼了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