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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九章:什么样的怪物

 

赵野防备义德帝多疑监视,韩一归家之后,他按兵不动等到入夜,将竹榻搬至庭院,假作夫妻仨纳凉闲话。

院子宽广,三人在院心轻声细语,纵然有探子亦无法接近窃听,便想辨别三人口形读出所说话语,院内黑灯瞎火,也无从窥起。

韩一听完赵野服毒始末,又教他询问生母身世,因答道:“父亲的确告诉过我秦姨身世。”

他对于花名“秦罗敷”的赵野生母,惯以“秦姨”称之。

他又道:“秦姨实则并不姓秦,姓师,人师的‘师’,原籍江州。”

原婉然依这话想来,但觉婆母姓氏稀罕,老家离京城远。赵野却不然,他在天香阁听多了朝廷掌故士族轶事,闻得江州师姓,目光微动。

韩一料中赵野思路,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江州师家。”

他转向不明就里的原婉然解释:“师家是江州望族,从前朝起,代代有子孙进士及第,入朝做官,也出过书画名家和儒林领袖。前朝末世,一位师家子弟追随太宗皇帝起义,出谋献策从龙有功,封为江阳伯。”

他转向赵野,道:“阿野,那位江阳伯是你外曾祖。他的次子博斋先生官至江南学政,是你外祖。”

赵野默然,他和生母绝裂,对外家谈不上感情,又有皇帝老子这事打底,再出一门伯爵品秩的亲戚也就不受惊动了。

原婉然问道:“既然师家根基深厚,为何婆母流落北里呢?”她想到一个可能,“可是师家衰落了?”

韩一望向赵野,不论赵野和师家亲近与否,毕竟是一家,师家那头的大事还是由他亲自说的好。

赵野稍微斟酌言语,凑近原婉然,拉过她的手,按压她手腕可以安定心神的神门穴。

他说:“师家被卷入大案。”

原婉然问道:“什么案子啊?”

赵野柔声道:“婉婉,你别慌,听我说,是谋反。”

原婉然睁大眼说不出话,这罪名和后果太严重了。

赵野按摩她手腕,又道:“太宗皇帝晚年滥杀功臣,兴文字狱。博斋先生进言劝谏,遭太宗皇帝斥责。后来庆国公曹清被告发谋反,江阳伯替他申辩,太宗皇帝以曹师两家过从甚密为由,把江阳伯父子列为叛党同谋。”

“怎能这样……那师家后来怎么了?”

“被夷三族。”

原婉然猛地反握住赵野的手。

尽管赵野身世隻得他们夫妻仨晓得,她仍旧担心起来,唯恐赵野受到往事牵连获罪。

赵野捏了捏原婉然的手,安抚她别怕。

韩一向赵野道:“父亲拜师于博斋先生门下,谋反案发时,他和你小舅舅在外游学,侥幸得了消息,及时将你小舅舅护送出关。根据秦姨说,她景况相仿。官府抄家拿人时候,她出门作客,家去路上见到家人给押解带走,赶紧逃跑。”

赵野听说,低下头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子,方道:“她逃过官兵,没逃过歹人吧?”

韩一道:“秦姨曾经投奔亲友,无人敢收留,下人也跑了。她落单不谙世路,教地痞拐卖。”

他言语虽然含蓄,已够赵野猜中后事。

秦罗敷年少标致,然而来路不明,正经人家不敢买卖,往往教人贩子推落火坑,卖进妓院。

世家千金养尊处优,受惯诗礼熏陶,一朝家破人亡,遭人逼良为娼,简直不能想像她的羞愤悲辛。

赵野无法忘怀生母恶行,但与原婉然两心相契之后,对她恨恶淡去,此刻也觉出她身世堪怜。

转念他记起生母生前行事,再将师家家仇想到一块儿,须臾一股寒气打脚后跟直衝胸臆,将那点哀悯之情衝散殆尽。

他再度沉默良久,韩一和原婉然品出他这回静默不同以往,无声透出阴沉。

他们分别唤道:“相公?”

“阿野?”

赵野迟了一会子开口,声音干涩。

“我向来纳闷,那女人分明十分恨我,当初又何必费事生下我?岂难道她曾经想将我当成她一人的骨肉抚育长大,无奈我生父实在太过负心,她见了我实在忍不住不迁怒。——原来不是。那女人成心生下我设局復仇。”

原婉然忙问道:“相公,怎地这么说?”

赵野道:“那女人进入天香阁,最先打算仿照《秦女休行》的主人翁‘秦女休1’取花名。那秦女休是何人?”

原婉然想到薛妈妈讲解过的典故,便道:“是秦家的好女子,为替宗亲报仇,杀害仇家,就算杀人必受死刑,她也不犹豫退缩。”

“对,秦女休不畏死,手刃仇家。生我的那女人特意用她名字取名,自然以这等人物自许,同样誓死復仇。”

原婉然啊呀一声,恍然道:“婆母要报復太宗皇帝和赵家。”

赵野道:“对,那女人说我遇上大祸可以利用玉鱼找生父求助,这是知晓我生父是何人,方有此话。她和赵家不共戴天,留下可以指认义德帝的玉鱼,不会是出于留恋。自然也不是为我好,她生前从不盼我好,直到死前一点良心发现,才交付玉鱼。”

他把话说下去,口气越来越凛冽,“我猜那女人最初作这般打算:太宗皇帝害她沦为娼妓,她便生下我——太宗皇帝的曾孙,让我做娈童。她迁居天子脚下进入天香阁,方便接近王公贵族,布署报復。终于她挑中赵逾这个宗室,与他合谋迷奸我,倘若事成,不仅能糟蹋我泄愤,还能闹出长幼乱伦秽闻,教天家双倍蒙羞。”

他又道:“那女人立意效法秦女休,果真诡计得逞,必会竭尽所能闹大这桩丑事,不死不休。她手握玉鱼,可以佐证我身世来历,纵使旁人不信,义德帝那头心知肚明。她曾说我拿玉鱼寻父,兴许死得更快,大抵以她对那晦气东西的了解,料到他八成不肯留我活口。如此,那女人就报了第二重仇——太宗皇帝杀她全家,她让他的孙子义德帝杀他曾孙。”

他嘿了一声,“这一手够阴毒,够淋漓痛快,可惜没成。”

黑暗中,原婉然瞧不清赵野眉目变化,只听得他话音轻快,彷佛闲说旁人家事,只是透着一种疲累。

一种厌倦极了纠缠,已经心如死灰,连恨意都无力再动用的疲累。

原婉然心如刀割,抱住赵野落下泪来。

她亦不为父母所钟爱,因此十分明白,在孩子对父母死心断念之前,心中要经过多少撕扯崩裂。

那是肉眼不可见的割肉还母,剔骨还父。

赵野问向韩一:“大哥,你晓得那女人来历。当我误会义德帝是藩王,你是不是就猜到那女人的图谋?”

韩一缓缓道:“我设想过。不只因为师家家仇,秦姨对父亲提过,江阳伯告老还乡后,将平生见闻笔记编排成书,她打下手帮忙整理。家破之后,她凭那部书找到报仇机缘,可惜第一回错过了。”

“什么机缘?”

“她并未透露详情,隻说下回绝对把握机会。父亲料不到她居然挑你下手。”

赵野道:“我猜想也是,义父假使疑心那女人将欲对我不利,一定拦在前头。”

韩一道:“阿野,这些事我不说,只因死了的人已无知觉,活着的还有。”

赵野知道生母憎恶他是一回事,知道她从在腹内孕育他那时起,便筹画让他遭受蹂躏横死是另一回事。

韩一以为说穿秦罗敷的局中局有害无益,她尸骨已朽,旁人无论如何怨憎咒骂她,于她再也无妨碍,赵野却要带上比原先所知还要丑恶许多的真相,继续活下去。

赵野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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