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
感觉中那些骄傲的孔雀总在冷漠地踱着仪态万方的步子,不理会人期待它们开屏的心情。只有每年的四月份,炫目美丽的雄孔雀会时不时地抖擞着毛翎吸引雌雀的注意。在不济时还会引吭几声载歌载舞地达到生儿育女的目的。到了又一轮明媚的日子,那些骄傲的家伙又该踱方步了吧。同样是孔雀,处境却大不相同。南方的孔雀多是在绵软锦翠的草坪上款款然地颔首散步,人来了也不慌,一幅楚楚动人与人类和平相处的泰然大度。尽管也是有十只八只的,却高傲着自顾自地展示着光耀的美丽,决不与其它携手同步。那些镜头彩染了北方游客的眼。北方的孔雀多关在公园的笼子里,斗笼之间关得孔雀也厌厌的,常常立在墙角或单杆上静静地发着呆,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呆若木鸡这个词。于是在看到北方圈养的孔雀时总爱说,看看人家南方的孔雀,语气恰如说看看别人家的老公。在西双版纳的原始森林,有一个很有名气的传统表演项目叫孔雀放飞,这镜头很刺激我。到了放飞时间,管理员隔着一汪很大的湖面朝对面山头吹哨子。像滑翔机的飞行表演,十几只十几只的孔雀一拨拨地从山那边滑翔到湖这边。大片的孔雀起飞是何等景致,更何况不是小鸟、小雀般的呼扇,是借着山势之高冲向低处的惯性之力悠然地滑翔。初一看很舒展、恣意,阵容美丽而恢宏。但接下来,几百孔雀落地后全然失去了飘洒之态,个个如土鸡般争食管理员撒下的谷物。蠢蠢冲冲着,毛发凌乱,花容失色。又几十只孔雀从山顶俯冲下来,像冬日雪后空地上的扎堆麻雀。孔雀失去了绰约不群的仪态,美丽也黯淡无光起来。没人再注意它的华丽,都在瞠目孔雀原来也可以像养鸡专业户养鸡那样圈养着。鸟为食亡,在生存面前,哪有什么清水出芙蓉的事情。这是歪理,可惜这么高贵的鸟儿也免不了俗。从此我反倒欣慰北方孔雀的处境了。它被桎梏着,却还有一份鸟儿的自尊,它不开心还有一份呆若木鸡的权力。在电视中看到过斗牛比赛,本来是认为这也许是对人类原始生活状态的记录,是人征服大自然经历的一点纪念。但一听人生生要贯以斗牛士勇敢、智慧、无畏等等美德又无端反感起来。我近距离看过牛的眼睛,它隐忍而冷淡决不是善斗爱斗者。连这样的动物人都要想方设法去挑逗起它的牛脾气来,让牛红了眼,人真有一套折磨万物的本领。人比牛聪明,他们选择了牛来衬托自己的强大、剽悍、智慧。说是斗,他们最应该选择老虎、狮子这些善斗者。可是因为人很清楚,在通往目的的征程中,投机取巧往往有效,但没有一件事是可以靠投机取巧完全成功的。所以人选择了食草的牛,取了个巧,既证实了人的强大,又不至于得罪老虎和狮子,有效实践了自己的理论。孔雀的高傲、美丽也成了投机取巧的谋杀对象。训练一千只麻雀或者鸽子或者鸡或者鸭子,能引起多少关注呢。孔雀就不一样了,谁见过上千只孔雀翩翩而降,谁见过一千只孔雀如土鸡一样蝇蝇苟苟的。
落架孔雀不如鸡,尤其是巨大阵容群体式的落架多刺激人的眼球和心灵。孔雀华丽的羽毛天生是来炫耀美丽的,它不善飞。就像牛角、牛蹄子天生就是自我保护维系生存的,它不善斗。人取巧地利用了动物的弱点。山隔着湖,孔雀从山上听到了进食的口号拼命地往下扑腾,到了湖中央应该就失去了惯性的支撑,但它们不愿意落在湖水里,于是就拼了命地呼扇几下翅膀,终于上了岸。孔雀气喘吁吁在如啄米之鸡的匆忙中窃想:今天,我又飞过来了,我又饱餐了一顿。人往往是远距离欣赏,没人能看到孔雀隐藏在天生翩翩楚楚的外表下面也有那么卑微可怜的眼神和要求。牛基本上也是这样。一开场,斗牛士们拿块红布左挑右逗,用腾挪着的肢体语言不断刺激着牛们仅存的一点自尊:来吧,来吧,你们这些懦牛。来吧,来吧,再配合一回,散场了你就有饲料吃。牛终于火了,发火是为了早点回到自己的棚中用舌头舔舐自己的伤痕,是为了一顿可以撑圆牛胃的饲料,而不是为了方刚的血气。人何尝不是这样,人明白人心便明白了牛心和孔雀心。聪明些的人便利用高级动物和低级动物共同的通病开始谋生了。孔雀还有个名字叫吉祥鸟。也只有这长着五彩斑斓巨大羽翼的富贵鸟才能担起人如此的幸福寄托。人的幸福寄托并没给孔雀带来太好的消息。又吉利又漂亮的东西谁不想藏在私有空间里呀,于是孔雀们又多了被拔毛去翎的惊扰惊恐。别看人满眼疼爱地怜惜着绰约不群踱步的孔雀,有几个人不想弄几枝孔雀翎装饰一下家中闲置已久的花瓶呢。于是到处都是卖孔雀翎的,不知道有多少只孔雀才能满足这庞大的市场需求。对于爱的,人往往持着破坏的态度,不论是有意或无意的。“自古红颜多薄命”不知是不是这个意思。生为一只孔雀很荣耀。荣耀的间隙里偶而也会羡慕地牢骚几句:不如做只麻雀吧,多踏实朴素安稳。但这一定是虚伪的叹息,大多数的孔雀都会真实的打算:我还是做孔雀吧,即使红颜薄命也还有红颜一时的欢娱;即使落架不如鸡,还有能引起人惊讶痛心的机遇;即使有中途落水的危机,还有人费尽心机算计我们的价值。人都能这样想,一只孔雀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