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9节
金良道:“他还带了猪羊果酒。”
郑侯连日被官军的样子气得气血上涌,道:“亏得想得周到!这些人竟也配吃好的了!”
郑侯其实接到了祝缨的公文,知道她要来,只有金良关心郑侯,没有想到此节而已。郑侯这里派人于辕门列戟,派了副将到辕门迎接,他自己站到了帐外等着。
祝缨先对郑侯抱拳为礼,道:“我先动身了两日,去看了看北境,听说您到了就想来拜见,不想还是来晚了。”
郑侯道:“你连日奔波,只管做你的事,还来做甚?”
祝缨笑道:“应该的。您清减了。”
“活动活动,倒轻快了些。”郑侯说。
祝缨道:“还请为国保重。如今可都靠您压着呢。”
郑侯道:“江山代有才人出。”
一阵风吹了过来,郑侯道:“进帐说吧。”
推让一番,祝缨坚持落后他半个身位进去。大帐里除了他们,又有几个将领,大部分是祝缨不太认识的。唐善也有白发了,仍侍立在郑侯身侧。祝缨先说自己带了些东西来“劳军”,说着,递上了两份单子,一份是给郑侯的,另一份就是些酒食。
郑侯看了一眼,道:“到底是你,可也太仔细啦,你自己且有事做呢。”
祝缨道:“我能干成什么样儿,还不是全看您么?”
两人说笑几句,郑侯将礼单给了唐善,让他去接了羊酒,又让摆宴,款待祝缨,说:“肉管够,军中禁酒。”
祝缨道:“等大捷之后,我再送些酒来庆功。”
郑侯笑道:“好。”
整只的羊串架在烤架上,配上些菜肴,郑侯说祝缨一路辛苦。祝缨道:“怎么也比不上您这儿辛苦,我只要与几个人说话,您这儿人可太多了,不好管。”
郑侯道:“我要是还能年轻二十岁就好啦,精力不如往昔啦。”
“那别人就更不成啦。看到您来了,我也有底气了,有些话对别人说不了,幸亏是您在主事。”
郑侯道:“你这么说,必有缘故。”
祝缨道:“军中生活是不是艰难?还是户部划拨的钱粮没到呢?要是一时不凑手,咱们再想想办法?”
“为什么这么说?”
祝缨将袁刺史所说的案子都拿了出来:“您是知道我的,我从底下干起来的,并不想苛责他们。在梧州的时候也见识过士卒的生活,一个月也未必能吃一次肉。苦。再行军打仗,更苦更累,眼睛都绿了。见着路边鸡鸭,他要不伸手去逮,就是圣人了。可这被人发现了,倒将苦主给打了,没几天苦主还伤重不治了。风评不太好。
要是军中乏食,怎么着也得跟朝廷说,地方上也再略想想办法,不能叫将士们饿着肚子保家卫国不是?百姓供养官军,也是为的一个安心。宣谕百姓,这是为了不被胡人劫掳,他们心里舒服。不讲明白……”
郑侯皱眉,截口道:“这群兔崽子,做事这般没道理!”
祝缨诚恳地道:“您慢生气,因是对您,我才说这些的。二十年来,您知道我的为人。换个别人,我要是问‘是不是缺吃的?’就是无礼了。您北上,我也北上,本该相互照应的。我看了四城的惨状,心中悲愤不能自已,只要为了国家好,您只管说,我能办多少就办多少。”
郑侯道:“不必再说了,我知道了!军纪败坏,致有此败!”
祝缨微张了口,欲言又止,郑侯道:“你还有话,说吧,别弄鬼。”
祝缨又说了调戏妇女的事,郑侯更加生气,道:“混账!”
祝缨道:“类似的事情还有一些,要是我拿人,面上不好看。之前三战三捷,一白遮百丑,现在遮不住了。地方上向我告诉,我暂压了下来,当此之时,不好寒了将士们的心。还是找出这么做的缘由,从根子上把事儿给解决了更好。您北上是为了取胜,我北上就是为了给您把后方安顿好。”
郑侯道:“不必为他们说话了!军纪败坏,他们也打不了仗!打不了仗的兵,有什么用?抢百姓就是匪,迟早出乱子!”
郑侯很明白祝缨这也是来告状的,说的应该都是实情,也说出了他的尴尬——接手了一支败军。连番努力是遏止了颓势,想拿这些兵立时打个大胜仗,还有点难。
他说的也都是实话,他领的是官军,不是土匪。有时也有将领纵兵劫掠百姓以振士气,但那都是为了胜利。没打赢,对外无能,发现抢百姓比打胡人更方便,这兵就废了。且骚扰百姓太过,日后被人翻旧账就不好了。
祝缨道:“那?”
郑侯道:“把状子留下,我来办!”
“哎。”
郑侯看了她一眼,又变了一副表情,好像刚才生气的不是他一样。他对祝缨道:“说到粮草,我倒不愁户部不拨给我。不过……”
“您吩咐。”祝缨说。
郑侯缓缓地道:“北地转运,你得盯着。”
“沿途驿路,我走过的都不错。”祝缨说。
郑侯摇了摇头:“天冷了,他们征民伕,未必适应北地寒冷。再者,大军驻扎,又分几处,还要分派。缺人。我让他们下面征发民伕,个个推三阻四。”
祝缨道:“巧了不是?这个我倒有准备的。往年往京城去的民伕有多少,今年给您运粮的就有多少。我预留了。可是北地人口损失有些大,这些人您随便用,可不好有损伤,咱还得接着使呢。”
郑侯听她有准备,轻叹一声:“你要是修习兵事就好了,何至于我如今手上无人可用?”起码后勤辎重是不用自己太操心了。自己接手之后才发现,这群兔崽子被王云鹤修理是真不冤!他自己用起来都不顺手!
祝缨道:“我不行的,我的长项不在这头,学了也得改行。还得是您。人,用进废退,如今打起来了,必有锥子冒出来。以您慧眼,必能看见的。我先给您道一声喜了。”
郑侯终于笑了一下,道:“但愿吧!我看着也得有人能出头了。”
祝缨又陪他说了些话,道:“您要用人的时候,先知会我一声儿,我好安排一下人手和交通。今冬要修水利,不然明年春耕又是麻烦。再歉收,恐怕要有些骚乱,到时候还要累得官军平叛。就怕再叠上胡兵,不方便。运粮要用到驿路,一旦堵塞,南北消息不通,也易误事。”
郑侯道:“好。”
祝缨此来就为谈妥这几件事,她还将北地的粮草留了一点盈余,又预备了一些冬衣,这些都是为官军准备的。现在郑侯能支应,她也就不说,留着以后或救急,或谈条件用。
她到最后又说了自己对胡人的忧虑,郑侯道:“我已派斥侯探查了,他们仿佛起了些争执。也亏得他们内讧。”
他没说后半句,胡人如果继续南下,他一时也难打赢——手里的牌有点烂。
祝缨道:“内讧?”
“仿佛是胡相责怪某部不听号令,放火烧粮而还。”
祝缨道:“坏了。”
郑侯点了点头:“我倒宁愿他残暴。”
两人感慨一回,吃过了饭,祝缨向郑侯告辞。
郑侯转眼将犯法的士卒拿出来,或斩首、或鞭笞,又罚了他们的校尉,加紧操练兵马。
…………
祝缨回到行辕,恰逢朝廷对她的批复来了:可。
随同而来的还有一叠告身,都照着她的要求来的,朝廷没有与她讨价还价。如今再难找出一个像她这么干脆利落能稳住北地局势的人了,王云鹤与郑熹很快达成了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