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2节
马的妹妹,她用一个托盘先放上了一盏“好茶”托给祝缨。再去将大碗的普通茶放了满满一托盘,托去给胡师姐等随从喝。
这妇人当年与她还有一段渊源,祝缨好奇地问:“你家不是在乡下有田?春耕完了吗?你怎么来帮忙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当年这妇人是出嫁了的。小两口虽然清贫,但是在城外乡下有一点微薄的家产。
妇人眼圈儿一红,吸一吸鼻子,道:“哎,糊口。”
祝缨道:“不对。是遇到难处了么?”京畿这些年没有什么大灾,一般的百姓如果没遇到什么大病大难失火失窃,辛辛苦苦土里刨食能混个温暖,冻饿不死。春耕还没结束就跑到城里帮忙,不对劲。
老马低声道:“他们家……”
祝缨道:“说下去。”
老马道:“他们开了点儿荒地,都开熟了,鲁王要圈占荒地……”
祝缨一听“圈占荒地”就全明白了:“地还没上报。”
妇人眼圈儿一红,道:“是。还,还没来得及。还没收几茬好庄稼,报了,就要缴税,想着再多攒两年粮。哪知道,一下子全没了。我男人与他们理论,又被打了,正病在家里,孩子们也……”
朝廷鼓励垦荒,但在京畿开荒是不容易的。京畿的能人多,权贵遍地走,条件好的地能占的就早被占完了,普通小民就是那个“被占”。京畿不是没好地,是没有留给穷人的好地方。想要糊口怎么办呢?往条件更差的地方去开荒。
这就产生了一个悖论,开荒,就是要开垦荒地。荒地,在田簿上就没有记载为农田,所以才能开荒。没开好之前,谁也不会去申报它是农田,不申报就没有记载。没有记载,即使正在开垦,也代表它在账面上就是一块荒地。
听起来全是绕口的废话,但是鲁王,或者说权贵们的“阳谋”就在这些废话中了。
一片荒地,在开成熟田之前,它名义上还是荒地,没有官府的记录。没有记录,想告状都没根据,这块实际上已经能够出产粮食的地方,它在官府的账上是“荒地”。你说是你开垦的良田,证据呢?你不给衙门上报,你还有理了?荒地,不受法律的保护。
鲁王如果说,我要圈占民田,那可能被耿直的御史参、被正直的京兆尹追着骂,如果说想要块荒地,那他必能如愿。
开垦不易,先不上报,就不用纳税,老马的妹妹干得也不能说是错。开荒还没回本儿呢就缴纳,这地不是白开了么?即便朝廷有个开荒三年免征、五年免征的优惠,如果从挖第一铲子土开始算,三、五年对百姓而言是紧巴巴的,不太够用。所以一般人会稍稍缓报几年。
老马妹妹家倒霉,就遇着了这么一件事。
“不上报官府缴税我就不认你这个账”这事儿祝缨在梧州天天干,鼓励垦荒,祝缨在梧州也是天天干。
这一套手段她可太熟了,只不过她不跟普通百姓较劲,手也松,能等人过上正经日子之后再算,税也收得低。
京兆这儿,现在是郑熹在管,他也不是个狠辣的主儿,但是鲁王这个官司如果现在落到他的手里,他也只会和个稀泥。与朝政比起来,鲁王的一点“荒地”并不能算什么。
也许郑熹还一肚子火:开荒不报,这是想干什么?隐田?赋税流失?
祝缨叹了口气,从钱袋里摸了一把钱:“这个先拿着。”
老马还要推让,他的妹妹一脸的难为情,她确实需要钱。祝缨笑笑,将钱放到桌上,又摸出一小块金子也放在铜钱上面。
兄妹二人又跪了下来,祝缨道:“起来。你们也没什么大错,不该突然之间一无所有。我现在还不能许诺你们什么,这些先拿去应应急。你们起来,我有事要问你们。”
兄妹二人听到要问话,爬了起来。祝缨先问他们有多少田,又问还有多少人与他们的遭遇一样,继而问有类似遭遇的人有多少,等等。
问了个差不离,祝缨带胡师姐等人离开。离开茶铺又有一点惋惜:刚才应该把青君他们几个都带过来的。
胡师姐等人的情绪又是生气又是低落,她们很久没有见过这样受欺凌的百姓了。与此处相比,梧州真是乐土。
唉,现在也不乐了,也不知道御史查得怎么样了……
腰扇
刘松年拜相是一定要道贺的,祝缨从老马茶铺离开之后就回家安排了往刘府的贺礼,她亲自到库里挑拣。
祝缨的家底子相较与她的出身来说可谓丰厚,较之京城豪门望族又不算什么了。打从大理寺开始,她抄家赚的外快大头要孝敬给上峰,做了刺史之后,钱是存了一些,文士喜欢的古籍字画之类却是少之又少。库房里有一种直白坦诚的、摆脱贫困的气息。
祝缨先取了些珍珠,后挑了一套茶具,再拿一套金器。到内室将一个不起眼的黑匣子打开,选了两支灵芝,从上次永平公主给的药材里又挑了根人参。没往可怜的卷轴书籍上看一眼,径直走到了一个架子前,对项乐道:“取一匣金子,再挑二十匹彩缎。”
项乐道:“是。”看到祝缨伸手从架子上又拿了一匹黑色的绸子,忙上前道:“我来。”
祝缨摆了摆手:“这个是我自己用的。”
项乐垂下手去,招呼人一样一样将东西抬出,写了一张单子拿给祝缨过目。祝缨提着绸子,扫了一眼单子,道:“行了,就这些吧。”
项乐道:“那帖子?”
“我来写。”
项乐道:“那,我亲自送过去?”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