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0节
祝缨道:“能有现在这些,就是因为我还做着这个官。一旦不做,就又要打回原形了,我这些年不是白忙了吗?”
张仙姑焦虑地道:“这可怎么办?”
花姐终于问出了一句:“你拿什么叫我们放心呢?”
祝缨道:“我会安排好你们的。这不还有两年吗?今年我也不用进京,明年才回。这两年,我会好好经营别业的。我做官这些年,可也结了些仇家,一旦不做这个官,怎么与他们周旋?”
这事是老两口没想过的,张仙姑道:“惹不起躲得起,进山就不碍着外面别人的事了,怎么还不依不饶呢?”
祝缨笑了:“这些人凭什么放过我?两个村子争地争水还能人头打成狗脑子,我现在有的不比一个村子的水、地多得多?夷三族、诛九族的事儿他们都干得出来。”
“早知道……”张仙姑说。
早知今日,我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祝缨对张仙姑却又说出来另一番话:“千金难买早知道,咱们这些年不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吗?起码我现在不用担心明天饿肚子、受风寒病死了。”
要说“荣华富贵”张仙姑还不太在乎,一说忍饥挨饿以及重病,她想了一下,说:“只好熬着了。”
“咱们一直就这么过来的,别想那些个了。咱们就这么点儿本事,且顾自己吧。”祝缨说。
…………
回家原本是件高兴的事情,与父母聊过之后,好像他们都不太高兴。
祝缨也不想扫他们的兴,不过有些话还是要说明白的。家里的许多事需要父母的配合,不说清楚了,他们心里没数,万一会错了意就麻烦了。
祝缨将他们留在房里,准备去书房,看一些文书、邸报之类。张仙姑对花姐频使眼色,花姐点点头,跟在祝缨的身后到了书房。
书房昨天打扫过了,现在没人当值,两人走了进去。祝缨道:“怎么了?”
花姐道:“干爹干娘,心心念念……”
“打住,谁不想呢?可不行。我今天就是要与他们摊牌,现在要我生孩子养孩子?疯了吗?我那么多的事要做!”
“好,那就不说那个,也没想劝你,我会留意干爹干娘的。你回京是要找你的秩序吗?要怎么做?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去。”
祝缨道:“不,不必为了我的事耽误你,我自有办法应付。咱们从今往后,得学会分开。别人家不也是父母家人在原籍,自己外出做官的吗?他们行,我也行。
至于秩序,王相公倒提醒我了。”
“什么?”
“跟他聊了几次,也向他提了一些事。他说,不要臆测空想。我这一路想了很多,他说得对,闭门造车是不行的!动手干事原本就是我的长项,结果我一时失神居然想着自己枯坐悟道!什么秩序之类,都做着吧!咱们也已经在做了!譬如你和小江她们的官职,譬如,我在梧州做的一切。还有山里……怎么做合适就怎么做,怎么干能把麻烦解决了,就怎么干!
干出点名堂了,再回头看看自己干了什么,这里面有什么秩序。不干、空说,那不还是跳大神算命嘴上功夫么?”
花姐被她说得笑了:“你又刻薄了。”
祝缨道:“是吧?还得能干得出来、行得下去。做道德文章本就不是我的长项,这玩艺儿也不是干事的首选。还是得手上硬才行。”
“对!”
布置
想要手上硬,人就不能闲。
花姐近水楼台,是刺史府里第一个在晚宴前单独找上祝缨的官员。她们俩先是说了一些私事,接着,祝缨就仔细问了一下花姐近期梧州的细务。
花姐虽然人在番学,也为祝缨留意着各方动向。在张仙姑那儿才说了几句正事,就被扯偏带远了,现在两人可以仔细地说一说了。
祝缨问了别业、糖坊、番学以及梧州城内的一些事情,又问了一下身边这些人在这几个月里的表现。再多,以花姐的活动范围,就不可能知道得更仔细了。
花姐也一一答了,且说:“项乐在别业好些日子没能回家了,他年都没能回家过,这可不太好。”
祝缨道:“想着了,春耕也完了,我也要到别业去住半个月才好。再将他替下来,好好放一个假,他家里也想他了。”
花姐道:“那别业交给谁来管呢?”
祝缨道:“人还是少了点儿,对吧?我先去了那里再说。”像别业这样的产业,交给自家人打理是最放心的,她现在眼前就这仨人。所以她想的是,让父母渐渐移居山中别业。然后将别业里的那个学校收拾起来。医学生有一个规定的任务:如果地方上有需要,博士就得带着医学生给地方上看诊。
山里也是梧州,花姐也应该时常去山里的。这样就又有一个比较信任的人可以过去照应了。
项乐、项安说是为了报恩才到她的身边,但是恩情这个东西也是会消耗的,不能拿人往死里使。总放山上也不合适,先替下来,让他安排好家里,才能再谈“以后”。
花姐道:“也是。你好些日子没进山了,是得将这些事务拣起来。”
祝缨道:“别说我了,你呢?书写好了?”
花姐道:“你可不能笑话我,是整理出稿子来了。也亏得巫仁帮忙。”
“你说她两回了,果然很能干?”
“确实,”花姐说着笑了起来,“你看那位孟娘子,那么一个要强的人物,偏偏相中了她做独生子的媳妇,可不是因为与她娘相熟。”
祝缨来了兴趣:“那是为的什么?”
花姐轻声道:“好强寡妇挑儿媳妇,只要这婆婆是个聪明人,就不会挑个软弱可欺的儿媳妇预备拿捏。就算看着温婉,内里也须得能干。”
祝缨不吭气了,听花姐介绍巫仁。
巫仁这姑娘,除了跟算命的犯冲,没别的毛病。天下的老师都有一个习惯,喜欢从学生里薅几个干活的,学生越能干,老师给她派的活就越多。花姐是番学的老师,也毫不意外地薅到了巫仁。
开始是给照顾着番学里的同学的种种事务,让花姐能腾出手来准备她的著作。一上手,花姐就试出来巫仁的轻重了,自从有了巫仁,花姐手上做事流畅多了!好用就要接着用,花姐渐渐将番学里的一些其他的事务也交给巫仁来办。
做杂事的过程中,花姐又发现了巫仁于统筹、计划、预算、收支等方面很有天赋。番学里的医学部就多了一位“学生总管”。到了年底,与仇文对账的底稿都是巫仁在办的,花姐只是做了个初审。
新年里番学的预算分配,医学部所需种种之类,也都是巫仁先做了个方案拿给花姐过目的。
“比我强。”花姐说。
祝缨道:“怎么可能?”
花姐道:“就是强嘛!她也年轻,学得也快。我当年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算账、派事可没她这么利落。要硬说哪条不好,就是人太腼腆了。场面上的人一多,她就说不出话来,脸都红了。但是能干事呀!”
“好好,你都夸了她了,那就是好的了。过两天我见她一面,方便么?”
“当然。”
祝缨道:“那你将那书稿拿过来我瞧瞧,咱们再拢一下,就交给印坊,先印一些你们番学里用。”
“哎!”
花姐高兴地离开,书房外面看到项渔一个小脑袋嗖地缩了回去,她宽容地笑笑。项渔这孩子有点顽皮,但知道轻重,何必苛责?
她不知道的是,项渔标着她离开了书房,赶紧跑去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