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节
”
祝缨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人,自己的路会没有想法吗?”
赵苏道:“以前是有的。可是如果见识短了,想法就是蠢念头。儿在福禄县活了二十年,想要立时补了二十年的见识也是不能够的。义父见多识广,必不会误我。”
“你们都不愿转科,也就没别的可说的了。那就只有一句话,你回去之后照旧温书,先把五经给一字不漏地背下来。别信什么‘不求甚解’,不求甚解的那个人他不用考试。”
“是。”
祝缨把晾干墨的公文封好,让小吴:“拿出去快些发了。”
“是。”
祝缨又说:“坐,咱们聊聊。”
赵苏坐了下来,祝缨道:“咱们俩不用说虚的了。说到考试,人们为什么这么重视呢?不过是‘学而优则仕’还是为了出仕做官。
做官也不是非得考试不可的,还有荫官,有举荐,吏转官的也有,这都算正途,还有以奇技淫巧得官又或者以贿赂求官的。这些数目不比考上的少。等你出仕后就知道了,不定在哪里遇到什么样的妖魔鬼怪。
水深,一头扎进去容易呛着,如果不是不得已还是慎重些准备。”
“是。”
祝缨道:“你的同学们也都不愿意转科?”
赵苏道:“有您在,您又会管县学,自然……”
祝缨道:“哪有那么容易的?你们光背书就不行。”
“可是……”
“回去给你看一样东西。”
赵苏道:“是。儿也有一样东西要给您看。”
“哦?”
赵苏拿出一张画的简图来,上面是祝缨没见过的山川样子,她不动声色看上面标着个“奇霞”,又有一大河,对岸标着个“基利”,此外又有一些显然是音译的名字。
祝缨看那张图,是真的“简”,它是由几根线条圈出来的东一块、西一块的不规则的面积拼成的,模样也失实。
赵苏用它来说明一些情况是足够了的:“都说‘獠人’实则有十几种,舅舅所在为‘奇霞’亦即美玉之族。‘基利’是勇猛的意思……”
经他介绍,这“獠人”的族别有许多,还有一些是自己也没个称呼的,就自称是什么山神的后代、太阳的子孙之类,至少有三种人的神话说自己祖先是从鱼肚子里跳出来的,这三种人彼此又不承认是同种。
“山下人”如果需要区分的时候,则会根据一些牲称呼他们“白獠”“黑獠”“髡獠”等等。其实没有一个族是“獠”。
“‘獠人’之地多山,外人多不得入,不知其广。若将‘獠人’所处之地统之一处,不下三州之地。只是道路崎岖难行,语言又不通,也有商人经过。商人也是,开一条商道之后便经营这一路……”
又说人口,“獠人”的人口是没个具体数目的。而且“獠人”这个群体也不是完全的不开化,他们有首领、有管事、有奴隶,也有织一种有特色的布,通常染成蓝色或者黑色,也会打制银器首饰。还有人会种地,只是产量低,甚至不如福禄县。
这些种地的人,还有一部分是历代以来避赋、逃避兵祸、被掠入山的“山下人”。他们有些人识一点字,通两处的语言,也教会一些首领或者部族中的聪明人学一点山下的话,部族中的一些商人多半与此有点联系。但是时日久了,大多数人后代也就“獠化”了,不但不识字,连原本的语言也忘了。
再者,巫祝有地位颇高。既占卜,还兼看病。
又有,各“獠”之间也是互相攻伐。不止各族,即使是双方都承认大家是一个种的,不同的寨子、不同的势力之间也打得很凶。打起来大部分人是完全不怕死的,因为赢了就可以拥有奴隶了。再者,祭祀的时候最好的祭品单子里也包含着人。奴隶身份低微,得大量的献祭,如果有对家身份高的人、最好是首领来当祭品,神明和祖先一定会保佑自己的!
这些内容说出来,对祝缨也有用、也没多大用。它没有涉及太多具体的细节,连个地图都跟她拿脚画出来似的精确,也没有讲到核心的问题——“獠人”出了什么事儿,为何要与她接触?还弄一洞主的闺女到县城住了这么久。
小吴很有眼色地给赵苏递了碗茶:“小郎君,喝口茶。”
赵苏趁着喝茶的功夫又捋了捋思路,接着说:“至如儿的舅家,‘洞主’的称呼也不知道是哪一辈哪一族的人被人看到了传出来的,山下都称‘洞主’,山上称为‘家主’,家又不与咱们说的‘同族’完全一样。舅家这一支并非奇霞的全部,是阿苏家。”
“阿苏”的意思是狼,不过山下没什么人在意这个,赵娘子姓给赵沣的时候,赵沣这边还当人家姓苏呢。赵苏的名字里的“苏”字,就是这么来的。
小吴和曹昌都听得入迷了,不知道侯五什么时候也抱着刀倚在门框上听着。侯五这回立了功,他又不肯混个官吏当当,只说自己这嘴不挑时候,管不住。祝缨就给他的衣食加档,侯五高兴地答应了。
看到了他,祝缨对赵苏说:“认一下他的声音他的脸,以后要听他背后说你的坏话一定不要计较,他背后谁的坏话都说。专说最不爱听的。”
小吴和曹昌都捂嘴直乐,赵苏不动声色:“好。”
祝缨道:“你去收拾吧,咱们明天启程。”
“是。”赵苏故意没拿走那张图。
祝缨将图捏起来往笔洗里一放,说:“行事小心些。”
赵苏微微低头:“是。”
…………
赵苏一离开,侯五就说:“大人,我的嘴也没那么坏吧?”
祝缨道:“你怎么到我身边来的?”
侯五熄火了,小吴和曹昌又笑了起来。小吴道:“赵小郎君讲的可真新鲜有趣哎,以前都不知道的。”
祝缨道:“这就有趣了?”
“没趣吗?”小吴好奇地问。
祝缨道:“有趣的他还没讲呢。”
侯五道:“这小郎君心机忒深,忒狡猾,不好!讲又不全讲,日后问起来他必说他已讲过了,你不问,他怎么知道你想知道什么。拜大人当义父,必有所图的。不是为了官,也得为了他家的势力。他舅舅家一准儿出事了,还是个大难题……”
祝缨道:“幸亏他没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