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节
让各人住到房里,一共十四个人,一屋七个,通铺,但是每人有一套铺盖。屋里有桌椅,也有盆巾之类。老人们好奇地看着屋子,很快自己就分了两间,也没行李好放下,都想试试新床铺。
在乡下,想做套全新的铺盖可也不容易。
祝缨却说:“走吧,咱们先吃饭。”
祝缨在上面坐一桌,下面两桌是老人们。桌上已摆了几大碗菜都是炖得很烂的食物,大桶的蒸米饭、大桶的烧菜肉抬到饭堂以作添饭添菜之用。又给每人上了酒,为怕误事酒给的不多。
祝缨道:“走这一路也都饿了累了,先吃。”
老人们风卷残云,以丝毫看不出年纪的饭量吃光了三大桶,摸着肚子才停了手。更有人已打起了饱嗝。
此时有不好意思的老者。他起初是还撑得住场面的,架不住左右都在飞快地扒饭,更因饭菜烧得很烂,便于老人食用,也都不客气了。
吃饱了,才站起来老脸一红:“大人,大人要咱们这把老骨头干什么呢?”
祝缨道:“快春耕了,有些种田上的事儿想请教,不急,吃完了,你们先去睡一觉,歇一歇。明天咱们再说。兴许还要出城看看呢。”
他们就有人借着酒意说不用歇,现在就能说!还有哭出来的,说这辈子也没遇着这样好的官儿,现在干活都行。
祝缨仍然让小吴等人将他们送到屋里休息。
晚饭虽不与他们一道吃,也没再摆席,但是每人两菜一汤,米饭管饱。
到了第二天一早,祝缨再请他们说话的时候,老人们吃饱睡足精神看起来极好,也都打了一夜的腹稿。见了面先有要磕头的,又有要表忠心的。乱了好一阵儿,局面才稳定了下来。
祝缨先请他们说一说本县春耕的事儿。去年祝缨来得晚,所以没见到本地的春耕,并不了解本地春耕的情况。
祝缨把曹昌也叫了过来:“你也认真听听。”
老人们七嘴八舌,曹昌听得耳朵都要冒烟了,悄悄看一眼祝缨,见她听得很认真频频点头没有丝毫不耐。
祝缨心中暗道侥幸,幸问了问这些老人。否则她这春耕,胡乱安排还不如“垂拱”。
她问种田要留意什么,老人们一通七嘴八舌,祝缨于纷乱中总结了几句:水、热、土、肥、种子、人工、畜力。
犁地是需要大量的畜力的,
老人们着重说了畜力:“牛马不够用哩!”
本地有牛耕也有马耕,春耕时能有个牛马绝对是村里的上等户了。没有牛马的人家,几家人凑个份子租几天牛马,也有专门出租牛马的。又有一些穷得底掉的,就是人拉犁。人的力气如何比得上牛马?种得也就不如别人家。都得人拉犁了,家庭条件也不太好,人也没力气。落到这步田地的人家,估计没几年就得把地也抵出去了,人也熬不了多久了。
祝缨寻思了一下,这种情况她听王云鹤说过的,官府会提供一部分的畜力租给百姓。
得,她又疏忽了一件事儿!
这福禄县是从汪县令手里接过来的,福禄县之前几年也没多少属官府的牛马!纵有,还得尽着公廨田用呢。那可是全县官吏衣食所系,以及汪县令府城生活之资啊!
祝缨也不懊悔,就算去年刚到的时候给牛马现配种现下崽儿也来不及使。
不干不知道,一干才知道想当好个县令要留意的事是真的多!
她心里又添了一笔“牲畜”的事项要准备。
老农们头一天说春耕,祝缨又问他们各乡的情况。
第二天,祝缨再问他们橘子树的事儿。
也有老农不懂装懂的,也有老农说没种过的,倒也有种过的,说:“果树也不好侍弄!离枝没多久就坏掉了,摘下来顶多一旬。我们都在果子还没全好的时候问人要不要,有人要,再摘,没人要就先放在枝子上。可也留不了太久,果子好了要是不摘,也就掉地上烂了。”
祝缨也都记了下来。然后拿出了从北方带来的几样种子,每样取一把给他们看,询问经验。原本经过两天已比较能放得开的老人们却齐刷刷地变了脸色:“大人!可不敢随便换粮食种啊!!!”
他们语无伦次,祝缨却听明白了,他们现在种的粮还能糊个口,如果换了个别的,就怕绝收。别说绝收了,只要产量减个两三年,立时就是灾年。家里能有余粮的,都是地主了,普通种田的人,每年春天这个时候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靠野菜活了。收成再少点,那是真得饿死人。
祝缨道:“我自己种二亩,试试,不叫他们改。”
老人们吐气的声音响彻整间屋子。
祝缨道:“好啦,既然没有误会了,明天先去看看地?”
这时就有老者说:“小老儿以前种过麦的,那年年景不大好,收成不多,种倒是能种。”
有一个说话了,就有另一个也说。以为祝缨现在公廨田里还是应该以稻为主:“咱们这儿的人,侍弄稻子是熟手。保本儿。要种麦,等收了稻再说。”
祝缨道:“我不用熟田。先寻个不大用的地儿种着试试。”
老农们你看我、我看你,都点头:“咱们想看看去。”
第三天,她就带着这一群人出了县城。
老农们看了这一片地,要么摇头、要么叹气,也有说可惜的,也有说“再整整也是个好地”的。
他们告诉祝缨:要把一块不好的地种好,要花人力,也要花时间,就是年年月月地种、积肥。一点一点给它弄好。现在这片地,应该是抛荒的,仅强于荒地。又指点祝缨应该从哪里开条小渠好浇地。
再耐旱的作物,它也得浇,“只是用水少些,又不是不吃水”。
有种过麦子的老农,跟祝缨说了日期,以为祝缨现在完全可以先种稻。
连续看了几天,祝缨白天跟他们看田,到了晚间,又点起灯来整理笔记。
她想把这些都记下来,连同之后自己亲自试验种田的笔记,最后纪录出一本农书,以后哪怕自己在福禄县的时间不长,这里的人也能用得到。顺便列一下本地气候与黄历所载之节气指导的播种时间等之不同。
试种的笔记里,她画了张表,哪块地种哪样庄稼,什么时候种、播种多少斤、用多少人工、怎么用水等等都记下来,也记下庄稼成长的时间,什么时候抽穗、什么时候收获等等。
此时,春耕也将要开始了,老农们有的就着急,想回家帮忙。不能拉犁,帮家里收拾收拾农具烧口水也是好的。
祝缨果然如约将铺盖给他们都带走,又另每人再送二升米,依旧原样将人送回家。与那种过麦的老农与另两个看着还算强壮的老农约定:“等春耕家里忙完了,再来帮我看看田。”
老农们上路的时候,祝缨却下了帖子,将县城内的各家富户请了来,有事商议。
各家富户接了帖子已不那么提心吊胆了,他们也想与县令联络联络感情,更有人想到县学的事儿,愈发笃定县令是想在这里做些政绩出来的。这政绩又不是抄了他们的家抢钱,那就配合一下好了。
祝缨在县衙设宴,却是为的一件事——牲畜。
大户人家养的牛马非止一二,他们自家有地要种,也有自家的佃户之类,春耕谁不用呢?
祝缨并不要抢他们的,而是与他们商量:“你们自家用过之后,县衙出钱租你们的牛马。靠人拉犁的,不得拉到猴年马月去才能干完?有头好牛,半天就得了。”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一耽误了,这一年的收成肯定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