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
沾边。即便如此,那个账本她也看得懂,因为记得非常浅显,连花姐跟她说过的一些记账的技巧都不大用得上,就是记着某日收了什么、当了多少钱、放出多少贷又收了多少利钱之类的。
可这账上记的东西与王府失窃的内容相差太多了!
以祝缨的猜测,王管事的家里应该没有这样的账,这个人是把黑账放到了外室那里,否则早被王府抄走了,也就用不着让郑熹帮忙,更不用薅了她过来出力。
差的东西去哪里了呢?一个王府管事,他能有几个外室几本账?如果只有这一个,差的谁拿走了?
祝缨本能地想躲。
郑熹却已经身在其中了,高阳郡王心里也清楚,他有些恼,恨恨地道:“瞧瞧!瞧瞧!贼都记上账了!七郎,你只管审!打死了算我的!”
郑熹道:“倒也不必。”
将几本又还人了祝缨,问道:“看出什么来了么?”
祝缨说:“这是个账本儿。”
郑熹骂道:“说人话!”
祝缨苦着脸,道:“我就只看出这个。您知道我,我从生下来家里的钱就一眼看得清,哪用得着账本儿这个东西呢?没弄过也没学过,我是明法科,酷吏那种,跟六艺君子差远了,您答应我的算术师傅还没给我呢。”
郑熹哑然。
高阳郡王道:“你倒是个肯上进的孩子呀。”
祝缨低下头不敢说话,她在心里把线索都串起来,总觉得这事儿背后不简单,恐怕与王府的嫡庶之争承嗣之议有关。她胆大却谨慎,不明王府内情便不想踩进去。再说了,王府大小老婆干她什么事儿?她身家还没王府妾的管事兄弟的外室多,人家还有自己的房子,她明天还得跟中人砍价续租,操的什么富贵闲心?
从曹氏身故的案子之后祝缨就明白了,做官断案,查明真相反而没那么重要。
案子不全在寻赃、拿贼,而在查明事实之后按什么律、怎么判!
断案不看事实不看公道,这案就没法儿管!
郑熹道:“舅舅,不如先核账,核完了再查。”
高阳郡王道:“家门不幸,好在你们也不是外人。”
郑熹道:“既然这样,我们便先回去了。舅舅有事,只管再唤我来。”
高阳郡王也就不再留着他,祝缨跟郑熹出来,郑熹就把她带进了自己车里。
…………
一上郑熹的车,祝缨更加老实,郑熹看她的样子也被所笑了:“吓着了?平日里不是胆很大么?跟我没大没小的,现在也知道怕了?”
祝缨道:“那不一样!”
郑熹道:“嗯,是有几分机灵劲儿。说吧,看出什么来。”
祝缨愁得要死:“您别拿我寻开心了,再这么下去,我就宁愿回去跳大神了。”
郑熹骂道:“没出息!你就试试又怎样?怎么做了个芝麻官儿,胆子却小了许多?你是查不出来怎地?”
祝缨道:“现学管账是来不及了,哪怕会算,他都推到那死人、逃犯身上,死无对证,也是没法儿的。”
郑熹道:“先查,拿出你的能耐来,叫我看看你的本事。”
祝缨道:“那先说好了,我倒是有办法,能找出东西来,不过,账本我既看不懂也不去懂,你们拿到了,爱怎么着怎么着。神仙打架,别拿我们这些一点儿也不灵的神棍祭旗。”
郑熹气笑了:“总是这样,到如今还与我讲价钱呢?”
祝缨道:“起先,金大哥念叨了我一路,说,别当养不熟的白眼儿狼。我打小江湖上混的,看多了种种,是不大养得熟的。他怪我不肯与我交心,我呢,怪怕与人交心的。今天还一道在别人家殡事上混饭吃,明天就各奔东西,聚散离合经得多了,就淡了。
我才读书,读到一句话,疏不间亲。那是您舅家的事儿,接着您的令我就想,我只管查那面上的东西,怎么用,您随意。”
郑熹听了,竟生出些伤感来,道:“是呵……”
他伸出手来,揉揉祝缨的头,说:“真是个孩子!聪明人就该将这话藏在心里,蠢人又想不出这样的话。你是聪明还是蠢?”
祝缨很担心自己的处境,道:“不是聪明不是蠢,是进了京城之后,与以往全然不同了。”
“嗯?”
祝缨道:“以前不用多想的,不管县里府里,我只凭一点小聪明就够横冲直撞无往不利的了。进了京城,才觉得自己个儿心眼儿不够使,京官的米券、四季的衣裳、各处的当铺、我的口音……哪样都是学问,处处绊脚,东拼西凑的学。”
郑熹道:“现在学账是来不及啦,我给你个账房。从今往后,你把心放在肚子里,看好它,我不要你扒出来,你也别轻易交它出去给人。”
祝缨道:“账房不用给我。明儿回去,您给写张条子给我,我找个案卷,拿去京兆找王大人。高利贷的人不是他拿的么?我记得有个失窃的案子的,就说,要查赃物,怀疑是被这些人收了赃的,借出他那里查抄的账本对一下、有赃物也瞧一瞧是不是。您找个账房,两本账一对,只管问那管事差的金银宝贝在哪里!”
郑熹道:“大理寺还有这样的案子?”
祝缨道:“有的,也是旧案,是去年您到大理之前的,您才不知道的。我是复核的时候看到的。”
郑熹道:“好,就这么办。”
祝缨在外面混了几天,终于可以回家好好睡一觉了。
回到家里,推说有差使累的,张仙姑就连走路都踮着脚,也不来念叨她。躺在自己的床上,被子是普通的布被,屋里没有熏香,宵夜是张仙姑烙的油饼卷点咸菜,竟觉得比什么王府、侯府舒服多了!
她想:人可真是奇怪,以往家里只有破被野菜吃的时候,遇到事儿说走也就走了。如今哪怕是个赁的房子,从八品的官儿,竟有些畏缩了。都不像自己了!
祝缨有些懊悔,开始嫌弃自己。
第二天早上,她又把那股子勇气鼓了起来,想:总躲着岂不是低下头去叫人打?我都这样了,我娘还不得更叫人欺负了?!不行!我得把本事练强!把官儿做大!
又深悔:昨天对郑七说话时真是太软弱了,简直像条冲人亮肚皮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