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三两下扒完了饭,老胡将碗往地上一撂,抱着胳膊过来踢了潘宝一脚:“起来,别装死!叫我看看,你的脸铲平了没有?”
潘宝的身体动了一下,两条胳膊似是要撑起身体,又瘫平成了个五体投地。老胡用脚尖将他踢翻了个个儿,脸色一变:“不好!”
几人都围了上来。
恹恹的中年男人将潘宝的脑袋托了起来,翻翻眼皮:“昏死过去了。”
祝缨有些惋惜,蹲到通铺上扒着已经半冷了的菜汤豆子。
斯文男子道:“老马,你是老江湖了,这样摔一下能摔昏过去?他壮得跟头驴似的!”
恹恹的老马道:“脑袋,跌得不好要命都是有的……”
收碗的回来了,祝缨把饭吃完,又把他们几个的碗筷也收了,连同潘宝那个翻在地上的碗。六个碗,一把筷子,都隔着木栅扔到了盆里。
打饭的犯人看了她脸上的伤,说:“哟,新来的?学着规矩了?哎,他们怎么了?”
能捞到打饭这个差使的,在囚犯里也算是上等户了,他喊这一声,老胡回了一句:“干你的活去!这蠢材自己跌昏过去了!”
老马拍拍潘宝的脸:“醒醒!”
老胡道:“你这样不行,看我的!”扯开了胳膊劈哩啪啦给了潘宝几个大耳光,光听声音都能知道比打祝缨那一下重得多。
潘宝一抬眼皮,两眼一翻,口中含糊一声,当着他们的面昏了过去。
老马心中一动:“不对!”
伸手掰开了潘宝的嘴,认真看了看,说:“坏了!快!来人!”
送饭的已经走了,吃饱了的犯人正在扯闲篇磨牙。看热闹是人的天性,哪怕是犯人。他们这里这一声,引得许多闲人扒着栅栏围观。还有人说:“怎么了?怎么了?”
老马将人拖到了栅栏边儿,就着微弱的火把光看到了潘宝口中的筷子尾!
斯文男子咬着手指头,道:“坏了,要出人命了!”
老马伸出手指去捏住筷子尾一试,两根筷子已经自咽喉向上斜插进了脑子里,只留尾部一寸多还在口腔中。这还怎么弄?抽出来怕不要带出脑浆子?
祝缨心道:他活不成的。
…………
犯人们鼓噪起来,都在喊:“快来人呐!死人啦!yooooooo~”
“有人死啦!快来看呐!”
往里面牢房送饭的狱卒正在里面那间牢房里陪着喝酒,顺便给这个犯人讲一讲外面的消息。听到鼓噪声,放下了酒盅,提着刀出来了:“嚷嚷什么?!一群贼皮,真是不打不老实!”
犯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是“潘宝跌死啦”、“呵呵,你这儿出人命啦”之类的话。
狱卒拽开大步,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潘宝这间牢房前,见潘宝就被贴着木栅放着,同监的人离潘宝两三步远围成一个圆弧站着。
狱卒皱皱眉头,往外面又喊了两个狱卒来,三个人开了锁,一个去检查潘宝,另外两个监视着这个囚室里的囚徒。别人不知道,狱卒心里挺清楚,老马,京兆都有名的贼头子,京城道上近来很乱,巧了,少尹正在整肃治安,他就认离一项罪名住到这里来躲清净。
老胡是某家贵人的打手,是有来历的。精瘦的汉子是街上某个龙头手下的干将,因殴斗致人重伤,也关到这里来。姓文的讼棍在京城地面上也是小有名气。
这四个人连同潘宝,虽然犯的事各有不同,都是本府少尹为民除害的时候抓了来的。
这几个人最好别出事儿,否则少尹记起来问,怎么回呢?
怕什么来什么,狱卒一探潘宝的鼻息,还有一点点,忙说:“快!抬到铺上,请个郎中来!”
另外两个吃了一惊:“怎么了?”
“出气儿多、进气儿少了!快点,不能叫他就这么死了!他要死了,咱们没给叫郎中,就怕少尹追究!”
剩下两个人也紧张了起来。
牢里死个把犯人是没什么的,尤其这种属于意外,吃饭的时候跌倒,筷子从喉咙里插进了脑子把自己给插死了。虽然也有律条规定的,如果犯人需要就医等等而看守没有去做致犯人死亡,那也是要受罚的。但是,一般也没有人会太在意——除非家属不依不饶。
有的时候,不依不饶也没用。死了就是死了,连追责都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他们只要装作认真抢救了的样子,回来再报一个意外身亡也就得了。
也不怕没钱,因为潘宝家多少还有间屋子,总能从潘宝身上弄到这点汤药费的。
不多会儿,郎中也请来了,一看,说:“难!小孩儿吃饭不留神,筷子戳喉咙里是有的,拨了,没伤到气管也好说。这个插到了脑子里,看命。先说,不拨,肯定死,拨出来,也不一定就活了。”
狱卒不耐烦地道:“都知道!动手吧!”
郎中费了点力气,让老胡把潘宝的嘴撑开,自己拿了个钳子捏着筷子尾,一用力,还脱了手,筷子又往里弹了一小点,再重新往外拨。拨出一根之后,狱卒松了口气,郎中道:“还有一根。”
两根都拨完了,潘宝两腿一蹬,挺了。
郎中道:“这可不赖我!”
狱卒道:“行了,明天你再来一趟。”
“啊?!”
“要往上报,你只须说你见到的就成啦!”
郎中擦了一把汗:“哎。”
狱卒也没有往外搬尸体,说了一句:“都不许吵闹!”又问潘宝是怎么跌倒的。
斯文男子道:“喏,那不是?踩到菜帮子滑倒的!”
狱卒抽了根火把往地上一照,果然见一片踩得快要看不出模样的菜帮子,以及一道长长滑痕。他点点头:“是了。这猪狗,吃东西泼泼洒洒的,害了自己的性命!”
斯文男子偷笑了两声,他们刚才可是看了一出好戏呢!
狱卒骂道:“砍头的东西,你笑什么笑?”打量了一圈,见祝缨看起来最乖巧,指着她说,“你,过来,把他囚服除了!”
狱卒也不想动尸体,但是囚服还是要回收的,祝缨慢吞吞走了过去,将潘宝的囚服解开。拽起一只袖子,再将尸体一推了个骨碌,就将一件在地上滚过的囚服除了下来,站起来抖抖灰尘,拿到通铺那儿仔细地叠了起来。
狱卒不耐烦地道:“在这里了还穷讲究什么?你过来,把他腰带摸一摸,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
祝缨转身,无辜地看着他,狱卒骂道:“聋了吗?快点过来!”
祝缨才慢吞吞地走过去,肩上又被刀鞘抽了两下。狱卒催促道:“翻翻看,有什么银钱、金簪子银坠子……”
摸尸体啊……祝缨想,慢慢地弯下腰,伸出手去。狱卒道:“快点!”往她小腿上踢了一脚。
祝缨进来的时候,浑身上下只有一把钥匙。事实上,犯人进牢里,也不给带金银、利器之类。祝缨来的时候因为是从万年县转来的,除了镣铐之后就没有再多搜身,所以钥匙得以保存。而潘宝进来的时候显然是搜过身的,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儿。
祝缨道:“没有,就衣裳。”
狱卒皱了皱眉,道:“晦气!”潘宝的衣服也不够体面,否则倒可以扣几件绸的、夹的拿出去或送人、或卖掉……
他又指挥祝缨把尸体的鞋子脱掉,看看有无夹带。竟真的在里面翻出了一点银子,狱卒接了银子,说了一句:“这么点。”就出去将牢门锁上了,将潘宝的尸身也留在了牢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