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床沿,目光落到挂在墙上的日历,她莞尔,记忆中母亲廿多年来都爱在固定位置上挂一月历。
「……真不甘心。」
承欢没听清楚,「什么?」
麦太太嘆口气,「真不甘心这样就老了。」
「妈,你还不算老,照目前准则,四十八岁,不过是中年人。」
「可是,还有什么作为呢。」
承欢忍住笑,「母亲本来打算做些什么?」
「我小时候,人家都说我像尤敏。」
「那多好。」
麦太太又吁出一口气,「可是你看我,一下子变为老妪。」
「也不是一下子,当年做了许多事,又带大两个孩子。」
眼睛老花,更年期征象毕露,如此便是一生,唉。
承欢终于忍不住笑出来,「母亲缘何长吁短嘆?」
「为自己不值呀。」
承欢握住母亲的手,「人生必有生老病死。」
「我还没准备好,我真没想到过去十年会过得那样迅速。」
「是因为我要结婚所以引起你诸多感想吧?」
麦太太点点头,「谁知道我叫刘婉玉?老邻居都不晓得我姓刘。」
「我明天在门口贴一个告示。」
「活着姓名都埋没了,死后又有谁纪念。」
「妈妈,社会上只有极少数人可以扬名立万,而且,出名有出名的烦恼。」
那样苦劝,亦不能使麦太太心情好转,她一直咕哝下去:「头髮稀薄,腰围渐宽……」
承欢推开露台门看到海里去。
麦太太犹自在女儿耳边说:「婚后可以跟家亮移民就飞出去,越远越好,切莫辜负青春。」
承欢笑了。
母亲老以为女儿有自主自由,其实麦承欢一个星期六天困在办公室中动弹不得。
「海的颜色真美,小时读书久了眼困了便站在此地看到海里去,所以才不致近视,不过近十年填海也真填得不像样子了。」
麦太太说:「我做点心你吃。」
「妈,你待我真好。」
毛咏欣曾说过,有次她连续星期六日两天去母亲处,她妈厌恶地劝她多些约会,莫老上门去打扰。
承欢记得毛毛说过:「我有你那样的母亲,我一辈子不用结婚。」
麦太太这时说:「许伯母问我,『承欢这样好女儿,你舍得她嫁人』,我只得答:『没法子,家里太小住不下』。」
承欢一时看着大海发愣。
电话铃响,承欢大梦初醒。
对方是辛伯母,「承欢,我正好找你,明日下午陪我喝下午茶好不好?」
承欢一迭声答:「好好,一定一定。」
辛伯母十分满意,「承欢你真热诚。」
「我五点半下班。」
「我来接你。」
承欢做贼心虚,莫是辛伯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不可能,谈笑如常即可。
这时麦太太站在厨房门口发愣,「我来拿什么?你瞧我这记性,巴巴的跑来,又忘记为啥事,年轻之际老听你外婆抱怨记性差,现在自己也一样。」
她在椅子上坐下,天色已昏暗,承欢顺手开亮了灯。
母亲头髮仍然乌黑,可是缺少打理,十分蓬鬆。
承欢坐到她身边,握住母亲的手。
辛伯母是完全另外一回事。
髮型整齐时髦,一看便知道是高明师傅又染又熨又修剪的结果,且必然定期护理,金钱花费不去说它,时间已非同小可。
承欢乖乖跟在伯母身后,她逛哪一家公司,便陪她消遣,不过绝对不提意见,不好看是过得去,非常美是还不错,免得背黑锅。
如此含蓄温婉自然是很劳累的一件事。
幸亏大部分店家最晚七时半关门休息,挨两个钟便功德圆满大功告成。
承欢庆幸自己有职业,否则,自中午十二时就逛起,那可如何是好。
她替未来婆婆拎着大包小包。
终于辛伯母说:「去喝杯茶吧。」
趁她上卫生间,承欢拨电话给辛家亮:「你或许可突然出现讨你母亲欢喜,以便我光荣退役。」
「累吗?」
「我自早上七时到现在了。」
「我马上到。」
在家养尊处优的妇女永远不知道上班女性有多疲倦。
辛伯母叫了咖啡蛋糕,一抬头,看到辛家亮,骤眼还以为谁同她儿子长得那么像。
「妈,是我。」
辛伯母欢喜得不得了。
辛家亮问:「为什么不把家丽也找来?」
「她约了装修师傅开会。」
「买了些什么?」
「不外是皮鞋手袋,都没有新款式,一有新样子,又人各一隻,制服似的,唏。」
承欢苦笑,她们也有她们的烦恼。
「爸可有电话回来?」
承欢立刻竖起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