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欢感激莫名,垂手直立,只是笑个不停。
张小姐笑道:「阿麦,你看你女儿多出色。」
忽然承早也挤近来,「张小姐,你好。」
张小姐大吃一惊,「这英俊小生是谁?」
「小儿承早。」
「几时由小泼皮变成大好青年?」张小姐十分震荡,「阿麦,你我想不认老都不行了。」
承欢连忙郑重说:「张小姐怎么会老,看上去同我们差不多!」
张小姐笑说:「别忘记请我吃喜酒。」
着麦来添把车驶走。
承早揶揄姐姐:「张老闆不会老?」
「她真的一直以来都那么漂亮。」
「据说年纪同妈差不多。」
承欢白弟弟一眼,「妈是为了你这隻猢狲挨得憔悴不堪。」
哪晓得承早居然承认:「是,妈是吃苦,没享过一日福,将来我赚了钱要好好待她。」
「许多孝顺儿子都那样说,直至他们有了女朋友,届时,整个人整颗心侧向那一头,父母想见一面都难。」
「你听谁说的?」
承欢道:「我亲眼目睹。」
「你是说辛家亮?」
「去你的。」
到了楼上,发觉辛伯母已经到了。
便装,束起头髮,正在学习厨艺,把各式材料切丁,做麦太太下手。
看到承欢,笑道:「原来每种材料都要先过油,怪不得。」
麦太太脸上有了光彩,洋洋得意。
承欢恻然,真单纯愚蠢,人家给两句好话就乐成那样,小孩子还比她精灵些。
但,为什么不呢,人是笨点好,有福气。
剎时间炒起菜来,油烟熏透整个客厅,看得出地方是收拾过了,但仍有太多杂物瓶罐堆在四角。
承欢微笑着处之泰然。
盛出菜来,辛伯母试食,「唔,味道好极了,给我装在塑胶瓶盒里带返家吃,馆子里都做不出这味菜了,一定是嫌麻烦。」
然后,她坐在折台前与麦太太商量请客人数。
辛伯母说:「爱请谁就请谁,不必理会人数,都是我们的面子,你说是不是。」
麦太太十分感动,「我算过了,顶多是五桌。」
「那很适合,下星期家亮会拿帖子过来。」
辛伯母抬起头,「咦,睡房向海呢,风景真好。」
麦太太连忙招呼她去看海景。
然后她告辞了,承欢送她到楼下。
辛伯母微笑说:「体贴母亲是应该的。」
承欢垂下头,低声说:「夏季,她往往忙得汗流浃背,衣服干了,积着白色盐花。」
辛伯母颔首,「可是子女都成才,她也得到了报酬。」
这句话叫承欢都感动起来。
「对,适才张培生小姐送礼上来,她是你家什么人?」
「啊,我爸在张小姐处做了二十年。」
「是她呀,最近封了爵士衔可是?」
「是。」
停了一停,辛伯母问:「会来喝喜酒吗?」
「她说一定要请她。」
辛伯母笑,「那可要坐在家长席。」
「是。」
辛家司机来了,辛伯母捧着八宝辣酱回去。
回到家中,麦太太刚抹干手,「看看张老闆送什么礼物。」
承欢把盒子拆开来,「一对金錶。」
承早说:「哗,辛家亮已经有表,不如送我。」
承欢说:「太名贵了,不适合学生。」
「结婚当日你与家亮记得戴在手上以示尊敬。」
承早笑,「这世界真虚伪,说穿了不外是花花轿子人抬人。」
承欢嘆息,「是呀,名利就是要来这样用。」
承早问:「世上有无清高之人?」
麦太太斥责道:「你懂什么?」
「有,」承欢答,「我们父亲。」
他们母子一想,果然如此。
麦来添头脑简单,思想纯真,只晓得人是人,畜是畜,你对他好,他也对你好,你对他不好,他只是不出声,吃亏,当学乖,无功,不受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问是非。
所以一辈子只能做一个司机。
麦太太脸色渐渐祥和,「是,你爸一生没害过任何人。」
承欢微笑。
承早也说:「爸真是,制服待穿破了才会去申请。」
麦太太嘆口气,「真笨,下金子雨也不懂得拾宝,大抵只会说:『什么东西打得我头那么痛。』」
他们都笑了。
承欢问:「爸有什么心愿?」
「希望你们姐弟健康快乐。」
承早抢着说:「这我做得到。」
承欢瞪他一眼,「你还能吃能睡,人大无脑呢。」
承早呜哗一声,去换球衣。
承欢站起来。
麦太太即时急说:「你往何处去,你还不原谅妈妈?」
承欢一怔,「我斟杯冰水喝。」见母亲低声下气,不禁心酸。
麦太太鬆口气。
承欢低声说:「这点我不如承早,我脾气比较僵。」
「承早有点像你爸,牛皮糖,无所谓。」
承早出来,不满,「又说我什么」,可是笑容可掬。
承欢见他就快出门去球场耍乐,便笑道:「有女朋友记住带回家来。」
承早已如一阵风似颳走。
承欢转过头去问母亲:「妈妈,你又有什么心愿?」
「我?」麦太太低下头,「我无愿望。」
「一定有。」
麦太太讪笑,「天气热,希望装只冷气,又盼望大陆亲戚会时时来信,还有,你父亲薪水加多一成。」
都是很卑微的愿望。
「后来,就希望你们姐弟快高长大,聪明伶俐,出人头地,还有,特别是你,嫁得好一点。」
承欢听半晌,只觉母亲没有说到她自己,「你自己希望得到什么?」
麦太太一怔,「刚才不是都说了吗?」
「不,与我们无关的愿望。」
麦太太像是不明白女儿的意思。
承欢倒是懂了,母亲统共没有自己的生活,她的生命已融入子女丈夫体内,他们好即等于她好,已无分彼此。
承欢恻然。
麦承欢一辈子也不会做到那种地步,辛家亮有何成就,她会代他高兴庆幸,可是她自己一定要做出成绩来。
夫唱妇随将会是她的业余兼职,她正职是做回麦承欢。
麦太太抬起头,「很小的时候,我曾经希望到外国生活。」
「啊。」承欢意外,她从未听母亲提起过此事。
「彼时我十七岁,有人邀我嫁到英国利物浦去。」
「哎呀。」
「我没有动身,我不会说英语,而且那个人年纪大许多,长相不好,我害怕。」
「幸亏没去!」
「后来生活困苦,我也相当后悔,那人到底是杂货店老闆呢。」
承欢一个劲儿帮着父亲,「环境也不会太好,离乡别井,一天到晚站在小店里如困兽。」
「都过去了。」
「可不是,别再去想它。」
「妈希望你嫁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