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昨夜北风
小端亲王打宫里回来, 一路活蹦乱跳地蹿进他额捏的屋子。太福金刚礼佛毕,遥遥听见正堂的动静,骂了声:“这造业的东西!”
小端亲王扫扫马蹄袖, 扫得呼啦呼啦响,给他额捏见过礼,亲自搀着老太太上炕坐了,十分殷勤地问:“您又念佛去啦?嗨呀,念佛好,念佛好哇!”
太福金不由皱了皱眉,接过使女奉来的茶, 摇头吹了吹沫子, “你从前不是不信这个的吗?怎么?见鬼啦?”
小端亲王堆着笑搓了搓手,说哪能啊,“您从前不也是深恶痛绝嘛, 我阿玛走了您才念起来, 求个彼此平安罢了。”
这话虽然不中听,道理却很是。留下来的人心里总得有个寄托,有个惦念,不然这慢慢长日做什么呢?留着伤心吗?
太福金打量着她儿子的神色,看样子是得意到家了, 不由问:“差事办得妥当?没招你主子骂罢?”
小端亲王撇撇嘴,说您能盼我点好的吗,甚至骄傲得挺了挺胸脯:“我的亲额捏, 我那哥子对我这差事真是无比满意,满意至极!您擎等着吧, 在过几日, 这事儿定了, 您儿子就要一飞冲天,混到军机处去当个章京啦!”
太福金看着她这儿子,险些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说你就放屁吧,“捡了三两银子就指望着养活老婆儿子?我告诉你,早着呢!我只盼你主子再把你磋磨磋磨,历练历练,免得你得意过了头,覆水难收!”
小端亲王悻悻地摸着鼻子,下意识离他额捏远了一些:“您别生气呀。道理我不懂么?”他坐直了身子,满脸虔诚:“我觉着是我阿玛保佑我,是额捏您拜菩萨有功,菩萨和我阿玛就没日没夜地保佑我,我才撞了大运不是?我上回还把额讷和绰奇那俩老头子骂了一骂——当然没有明着骂。老头子老了,看不清情局,咱们这位万岁爷心中有大丘壑,可不是轻易好糊弄的主。那两个老货仗着自己积古,明里暗里让万岁爷不痛快,他们且在后头遭!”
太福金幽幽地望着他,狠狠出了口气,“我不是与你说过很多次,少结怨,对你没有坏处。如今人家不来收拾你,你是出息得上赶着去让人家收拾啊?”
“不不不,”小端亲王摆了摆手,喜滋滋地道:“有所谓新故相推,日生不滞。况且我们是宗室,响当当的铁帽子王,世袭罔替的那种,区区老头能奈我何?我如今就希望此次祭天之后,太皇太后能快快好起来,我也好隔三差五上慈宁宫转一转。七妹妹在那就算没受苦,日子也不一定有在家那样好过。我时常瞧瞧她,也能开解开解她不是?”
他紧着问:“我觉着您拜菩萨还是有点用的吧?至少把我拜来了大运不是?嗨呀,什么也别说了,咱现在就去拜菩萨去喽!”
太福金眼见他跳下炕,乐颠颠喜滋滋地往佛堂去了,一瞬间觉得很是头疼,扶着额远远地喊:“我发的香火,你别给我乱动!”
也不知是皇帝祭天起了作用,还是小端亲王成日家拜菩萨起了作用,又或者是太医院那几位国手此番下药下对了症,太皇太后虽没有醒来,病势却日趋平缓下来。
贵妃领了皇贵妃的月例,统摄六宫事,自然得做好表率。于是每隔几日便领着嫔妃们来慈宁宫探望太皇太后。皇帝于后宫淡泊,选秀的事儿常常是可有可无,故而现在六宫里十间倒有九间空。
苏塔不愿让摇光太惹眼,因此每逢贵妃领着人来了,便率先把摇光支应出去。或是上寿膳房看看小食,或是去寿药房催催方子,实在无事可指派,便打发她往榻榻里歇息。
今儿贵妃来得却悄无声息,先前也并没有钟粹宫的小太监来传话,反倒是自己携着全妃与宁嫔,未传步辇,一路走到慈宁宫来了。
天阴阴的,铅云低垂,昨儿夜里起了一夜的北风,吹得人心慌慌的。懋贵妃在中间走着,花盆底儿扣在路心上嗒嗒作响,那银鼠里的湖绿色折枝宝相花披风,便随着她稳当当的步子,翩然翻起波浪来。
早知道今儿要下雪,她原本是不打算来的,连晨省都早早的散了,不知道那永和宫的宁嫔今儿起的什么意,巴巴儿留下,请她同行去看望太皇太后。
说实话,她觉着太皇太后是真偏心,自打前头孝静皇后去了,中宫之位虚悬多年,她虽是后宫第一号人物,在位份上总归是差了点。人有七情六欲,总是得到了就想要更多的,她也不例外。她从不认为自己的心思是坏事,入宫来图什么?主子对她谈不上十分的亲近,虽然有从前的情分在那里,温存到底是少一些。所图的不过是名位上显达,传到家里去了,门楣上生光,也好扬眉吐气,说托奇楚氏这一辈儿,是响当当出了位皇后主子!
当然明面上这话不敢说,主子不发话,她惟有挣够贤良的名声,左右谁也越不过她去。何况前头阿玛出力,在揭发舒氏上立了头功,那皇贵妃例不就是主子的勋赏么?不过想来也好笑,自家女儿不成器,后宫与前朝有什么区别,都是挣地位,挣名份,不过挣的手段不一样罢了。
太皇太后让人把舒宜里氏的姑奶奶接进宫来的事儿,她隐隐约约也晓得几分。只是到底没什么切身的仇怨,况且主子既然没有挑明了为难,便是默许了的,那又何苦自己去找不痛快呢?她起先也害怕,太皇太后这么些年没催促主子立继皇后,该不会是因为郑济特氏的姑娘不争气,眼见着舒氏犯了事,二话不说就把姑奶奶接进宫来了。舒家老太太是太皇太后的亲妹妹,瞧瞧,要不是舒家败落了,不知道这心得偏到哪一处了。现在娘家没了根基,一股脑儿全发落到宁古塔去了,小小的丫头片子,能兴起什么风浪?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囫囵过去了。
不知这宁嫔今儿兴的什么风,临时起意要来探望太皇太后,贵妃只觉得好笑。按理说舒氏倒了,烧起这场大火的是她,太皇太后对后宫这些人虽说慈和,却也实在算不上疼爱。宁嫔扮作好孝顺的模样,巴巴儿说不要传步辇,寻常主子爷也是步行,这是一心想往主子身上靠,哪儿是在太皇太后跟前尽孝,怕是想把算盘打到主子爷眼皮子底下去。
眼见已经到了慈宁门,那斗彩梁栋辉煌,在阴阴的天气里愈发显得气派。后宫女人要熬到这个位次,嗣皇帝以天下奉养,只怕才能高枕无忧了吧?
苏塔与芳春原本在西暖阁小杌子上坐着看天色,絮絮说着闲话。摇光刚替太皇太后擦拭了额头,瞅见小自鸣钟上的时辰,眼见快要进药了,可今儿送药的宫女子还没有来。
芳春也顺着看了一眼,“天儿怪冷,只怕放会子就凉了,吃进去总不好。不如要个铫子在屋里,省了不少事。”
正说着,隔子外忽然起了小太监的声音,急急叫了声姑姑,“贵主儿携着全、宁二位主子,已经过慈宁门,往咱们西暖阁来啦!”
苏塔、芳春具有些惊诧,寻常妃嫔来探望太皇太后,预先都派内监通传,为的是怕乍然来访,扰动了太皇太后。人在病里本就虚弱,更何况慈宁宫也不是什么想来就来的地界儿。
可是今天,贵妃却领着人,一声不吭就来了。
更何况还带着宁嫔,那可是位厉害主子,眉眼里就透着一股子精明与算计。苏塔心里觉得不妙,必得让摇光避一避才好。遥遥已然听得花盆底叩响了阶面,苏塔只好给芳春与摇光使了个眼色,领着她们到正殿接迎。
“奴才请贵主子、全主、宁主安。”
贵妃忙亲扶了一把,苏塔、芳春这二位嬷嬷,连主子爷都格外看重地叫她们一声玛嬷,她又岂敢在她们二位面前托大?贵妃面露忧色,朝西暖阁看去,切切道:“昨儿夜里北风紧,怕是又有好一场雪。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