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恐惧
江沅站不起来了,他此刻也不想站起来,就只想趴在冷冰冰的地上哭泣,一直哭下去。他想不通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要不是脸上的疼痛还在,他都要怀疑这不过是一个未醒的噩梦。突然出现的生父,离开的江辄止,甩在他脸上的耳光,这一切怎么就发生了,怎么会是真的呢?
他哭得双肩不停地颤抖,眼泪都洇湿了地,更有一种刻骨的冰冷。他呜呜咽咽的,哭到不能自己的时候肩上忽然多了一层温度,是滚烫的手心,也要熨热他的皮肤。
江沅悚然一抖,他忽然来了力气,就为了避开这个人。
“你走开,走开!”他只顾喊,可嘴巴才一张合又多了一种钻心的痛,江辄止那一巴掌真的下了死手,他嘴里都是铁锈的腥味,牙齿刮的口腔里的嫩肉更疼。他更伤心了,爸爸竟然真的下这么重的手打他,爸爸一直都是那么精心地爱护他,现在这个萧进一来,这个所谓的生父出现,他就彻底变了。
难道以前的好都是假的吗,只为为了对萧进的交代?
被甩开了手,萧进的脸上也是一副萧瑟,十分的痛心。其实在来之前江辄止就给他做过思想工作,他说沅沅之前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还在,现在你不管用什么方式出现沅沅都会接受不了,他一定会哭会闹,会喊着不要这个爸爸。但他始终都是个孩子,又从小被宠着,要什么给什么,才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萧进要是想认回自己的孩子,那一定要更包容些。
萧进认真地听着,把每一句都记到心里。可纵使都记住了,亲耳听着日思夜想了这么多年的儿子诅咒他去死,还是真的太难以接受。
他现在才觉得后悔,无尽的悔恨灼痛他的心。他不该让江辄止瞒得那么滴水不漏,哪怕透露出一点,就是他的爸爸还在,还在每天盼着和他团聚,也许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的局面。他的亲生儿子,却完全把他当成一个恐惧的陌生人,对他只有避之不及的厌恶。
萧进的声音生涩:“沅沅。”
“你走开!”江沅还是在哭,极力只想避开这个人的触碰。他还站不起来,只能哭着蜷缩在角落,那把被他带着一起倒下去的餐椅成了他的屏障,躲起来哭的样子可怜无比,萧进心头的苦意更甚,只能后退着出去。
电话几乎是掐着时间打过来的,萧进一看屏幕上的来电,果然是江辄止。
萧进按下接听键,可对着手机,两边都是一阵阴郁的沉默。慢慢的,还是江辄止先开了口:“沅沅怎么样了?”
“还在哭。”萧进叹息着,“根本不让我靠近。”
江辄止哑着声说:“是我的责任,这些年一直太惯着他,养的他无法无天的性格。”
“不是你。”萧进立刻打消了他的自责,“这么多年,多亏了你沅沅才被照顾的这么好。”
在这之前萧进仅仅是看过江沅的照片,照片上的男孩清隽明朗,面向镜头无忧无虑地笑着,又亲密地依偎江辄止在身边,每一点肢体和眼神都写满了依赖。可再高清的像素也解不了萧进的思子之情,今天终于看到了他,他朝思暮想的儿子,比照片上还要清秀,他的眉目间好似凝着江南的水乡,整个人都是清澈污垢的,他真的被照顾的很好。
又沉默了一会,江辄止才继续道:“沅沅从来没受过什么挫折,他现在一时还接受不了,你慢慢跟他相处,他总能明白的……你才是他的亲生父亲,父子连心。”
父子连心,这话真的是让萧进心里更苦,这场期待已久的见面比他之前料过的还要糟糕,俩人都没什么心情再谈下去,江辄止最后只说,以后有关沅沅的事都可以来问他,他会尽量帮助父子俩修补这多年的隔阂。
萧进知道他是真心的,却又难免觉得觉得心口堵塞,儿子对江辄止的心,哪怕是分出一半给他也好。
他只能守在客厅外,根本不敢再靠近儿子一步,里面的哭声断断续续的,不停地揪着他的心。
江沅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他最后看一眼客厅的入口,他多希望江辄止不忍心,他很快就会回来,然后带着他一起走。
他的希望一点点落下去,他哭的眼睛都疼了,可这次无论他怎么哭,怎么心如刀割,江辄止也不会再来安慰他了。
外面没有江辄止,只有那个陌生人,那个可怕的男人。
他咬着牙不敢动,忽地又响起那人的声音:“沅沅,爸爸先出去,你不要闷着自己。这个房子,你看看好吗?爸爸都是按着你的喜好布置的,还有你江叔叔,他也出了不少力。”
江沅才刚平复下的心猛然更痛,简直就是往他的心口扎刀,扎得鲜血淋漓痛不可遏。他实在无法想象江辄止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跟萧进布置这房子的。原来他早就在准备自己的离开了,他迫不及待地要把他推开。江辄止就这么不想要他吗,他的责任已经尽完了,于是现在把房子粉饰一下,做他最后的礼物。
江沅又开始抱头痛哭,往前回溯,从萧进出狱的那两个月开始都是江辄止在为他的离开做准备。现在一想原来在暑假里江辄止都不是单纯地只为了躲开他,他一定是见到了萧进,然后他们两个就开始计划一切了。江辄止会不会感觉松了一口气,养子对他吐露了那样大逆不道的心思,他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而这时候他的亲生父亲出狱了,终于有了最完美的解决办法。
每一天每一秒,江辄止是怎么瞒着,是怎么暗自准备,又是怎么选好了在今天带他离开,一切都是在计划着扔掉他,其中随便臆想出一点细节都能让江沅泣不成声。爸爸就这么厌恶他,厌恶到这种程度了吗?
远处有萧进的叹息声,然后大门打开又关上,只余江沅一人了。
江沅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他抽噎着去找自己的手机,他飞快地找到“爸爸”那个名字,再怎么心痛难耐也不肯死心,他还想问爸爸,他一定要听爸爸说。
他拨过去,只是机械的嘟嘟声,久久都没有人接。江沅的眼泪啪嗒啪嗒地直掉,再拨一次,这次就直接挂掉了。
竟已经在躲他了,江沅绝望的同时又生出一股倔强,难道江辄止打算一辈子都不接他电话,都不见面了吗?
他猛喘了几口气,找到水池洗了一把脸,把满脸的泪痕都洗掉了,又带着一双哭红的眼睛往外跑。
走出这个房子的时候还很紧张,生怕萧进其实就在门口。江沅看着没人就赶紧冲进电梯,到了楼下就跑。他讨厌这个房子,讨厌这个小区,他要回到他的家里去。
他跑过的就是江辄止才给他指点不久的路,而就在几个小时前他竟还是无所谓的心境。江沅拼命忍住泪意,跑到大路中很快招了辆车,飞快地一路朝着他的家驶去。
下车就是熟悉的风景,他不知道走了多少次,看了多少次的小区,现在却全部刺到他心痛。他一鼓作气地跑过来,现在却又瑟缩着犹豫不决。江辄止在家吗,江辄止还想再看到他吗?
他晕晕乎乎,每一步都走得如坠云端的,好不容易又站到了家门口,这道金属色的防盗门都在他面前释放压迫。江沅试着把手指按在指纹锁上,“滴滴”的声音,还能打开。
“爸爸。”他又怯了,对着打开的门缝喊他,却不敢进去。
“爸爸。”连着叫了好几声,他确定江辄止不在。
门开着,江沅也不进去,固执地在门口等,他一定要一番。
萧进又捏他的脸,还搂着儿子又亲又贴,他现在越来越喜欢抱着儿子亲昵,还要唾弃一下以前的自己,怎么会觉得父子间不能太亲密,父子间怎么就要规规矩矩的只是说话给生活费。那都是普通的父子,哪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