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怎么了?”
白狼骑迅速打开寝舱的灯。但是很快,他发现尼禄的眼睛无法适应灯光,便立刻把灯调暗了些。
“做噩梦了吗?”
尼禄把脸埋进掌心,并不作声。
半分钟后,他才沙哑地说:“给我一杯水。”
白狼骑立刻转身,去床边端来一杯温水。
尼禄大口大口喝掉,紧闭着眼,眉毛皱着,很不舒服的模样。
“陛下。”
白狼骑轻声唤他,又褪去手甲,用手掌试探尼禄额头的温度。
温度是正常的。
尼禄却一直没说话。他的发梢和鼻尖,都挂着一层细密的冷汗,喝完水,便盯着自己的手掌看。
白狼骑也看过去,少年掌心软白细腻,指尖根根透粉,可手心里什么都没有。
“……皇家疗养院里的私人医官,”他缓慢开口,“应该也被鲁铂特杀光了吧?”
白狼骑一愣,随即用更轻柔的声音回答:“恐怕是的,陛下。但是等我们回到王都,可以在遗址上再建立陵园。狼骑也可以为您搜寻医官们的后人,对他们施以妥帖的经济援助。”
他知道卡厄西斯家族有一座非常隐蔽的疗养院,用来收治在位时重病的家族成员。但具体生的是什么病,他却不太清楚,因为那座疗养院从来只允许皇室成员进出。
他本以为尼禄是想念故人,正要低声安抚,却见银发皇帝暗暗骂了一句什么,竟然连单薄的肩背都发起抖来。
“陛下!”
这个反应完全不是伤心思念,更像是突然被某种恐惧感支配了神智。
自从10岁以后,白狼骑就再也没见过尼禄这副慌乱模样。
他当即慌得忘了所有皇室礼节,弯腰就把尼禄抱进怀中,“小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是的,尼禄心想,白狼骑当然是不知情的。
关于卡厄西斯皇室的疯症,整个帝国知道详情的,也就只有皇室成员和疗养院的医官。
他原本认为自己已经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尤其是在浏览过那部荒谬的“原著”,他也早知道自己有可能要与遗传的疯症抗争。
但他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在梦境后半部分,那股心中诞生的扭曲而暴戾的黑暗情绪,那深植脑海的冷酷命令声,简直就像——
像他原本就该是那样的杀人魔、嗜血的疯子,而不是一个想替家族背负起整个帝国的卡厄西斯皇帝!
这就是卡厄西斯十几代人,都无法跨越的精神遗传疾病吗?
28-35的概率,为什么偏偏就要落到他头上?
在白狼骑怀中发抖时,尼禄不能自抑地想起自己的父亲。被称为“嗜血疯帝”的卡拉古先帝,曾经也是一个意气风发、英勇无畏的伟大帝王。
他也曾会在率领狼骑凯旋时,把推着婴儿车到处跑的小尼禄,一下子抱上天去。
“芜湖~~谁是太阳宫唯一穿尿布的小屁孩?啊——别吃我的头发!”
而自尼禄5岁起,卡拉古的脾气便渐渐开始变得暴躁古怪,连皇子皇女们都不敢随意接近。
父王签发的敕令一条比一条苛刻,肆意剥夺子民财产,不经审判庭便给囚犯随意定罪。
帝国民怨沸腾,皇室风评一落千丈。
小尼禄半夜跑到花园找白天落下的玩具,曾看见父王一个人站在树篱的暗影里,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疯狂地抽自己耳光。
“叛党!叛党!叛党!该死的叛党……!他们想杀我的孩子……杀千刀的叛党!”
然后他顶着满脸红痕,回过头来,看见怕得浑身发抖的尼禄。
在看见幼子的一瞬间,他脸上那种疯狂的神情,好像极短暂地褪去了。
父王似乎想朝他跑来,但又生生逼迫自己止住脚步。
最终,他选择站定在暗影里,脸上的神情,也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
男人含混而艰涩地朝尼禄说:“快回去吧,尼禄,快回去……爸爸已经不再是爸爸了。”
——所以,他也会在疯症的侵蚀下,一点点变成另一个自己吗?
但是皇家疗养院已经在叛乱中坍塌。知情的医官们全部被杀,卡厄西斯家族几百年摸索出来的精神检定程序,如今早已化作虚无。
皇室后继无人,要是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疯,又有谁能管束他?
“阿列克谢。”
良久的思索过后,白狼骑怀里的尼禄突然出声。
相较于汗湿的后背,他的声线很平静,平静到冷酷的地步。
白狼骑连忙低头:“陛下?”
“回去以后,记得提醒我,对狼骑军团的法则进行补充。”
尼禄说。
“我将以卡厄西斯之名,授予首席狼骑唯一处决权和代理继承权。”
白狼骑一愣。
“仅首席狼骑拥有处决渎职皇帝的权力,并且免除一切帝国星律的刑罚;在卡厄西斯家族成员尚未有能力继承王位时,实行狼骑代理继承制。你是首席狼骑,在我授权之后,新法则需要你来签发和宣读,才会正式生效——”
“不,陛下。”白狼骑说,这回轮到他手臂发抖了,“我绝不宣读不可能遵守的誓言。”
有那么一小会儿,尼禄跟他瞪着眼互相对视。
“阿列克谢,这只是补充法则。未必会有真要用上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