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若是想活着, 就只能听从那诲先生的安排, 去陷害凤揽亭。
在他以往的记忆之中, 凤揽亭是那九天之上崇高的战神, 只要他活着一天, 九重天的神和民就永远不用担心魔族的进犯。哪怕传言中, 凤揽亭是个弑杀无度,癫狂冷血的人, 但宋伶却觉得, 若是没有凤揽亭坐镇魔渊, 哪还有他们传闲话的今天。
虽然知道哪怕自己现在对凤揽亭出手,也不会改变他的命运, 五百年后他依旧是他名声赫赫的伐魔上神。但只要一想到自己曾害过, 或者成为陷害这位上神的帮凶, 他就会无比羞愧, 无地自容。
这和那下界所说的,叛国弃民,陷害良将的小人有什么区别?!
宋伶走到水盆边,透过水面看到如今自己的脸,又突然觉得就算自己真干了对不起凤揽亭的事,那也是刘二麻干的,与他宋伶有何干系?
刘二麻已经死了,他的这具身体正好可以为他所用,只要他不说,谁会知道这具平凡的身体里藏着另外一个灵魂呢?
他只要再多活些时日,一天,两天,哪怕一刻钟都好,阳光雨露,花鸟鱼虫,他近乎贪婪地享受这一切,他不想再回到那个冰冷的湖底,也不想当一缕不知归处的亡魂。
宋伶这样想着,但撑着木架的双手却微微一颤,将水面的人影又震碎了来,凌凌的水面倒映着他挣扎的眼眸,这让他不得不伸手搅浑了那水面。
他是谁,难道他自己也不清楚吗?
就算他能为了偷活几天违背良心,那凤揽亭又岂是任人摆布之人,到时候怕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把自己给搭进去,还白得了骂名。
再者说了,诲先生说凤揽亭极为信任他,与他十分亲近,好像他说什么要做什么凤揽亭都会听他的话,所以只要他张张口,凤揽亭就会让他予取予求。
可他并不这么想,凤揽亭如今对他好,只不过是因为他还有可以利用的地方,也恰好在他微末之时,只有自己在他身边。
地位高的人对于地位远低于他的人,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就付出真心,他们坐在那样的高处,无数利益交织在他们背后往来,他们的眼界,阅历,自然也比他们常人要高的多。
凤揽亭虽然和他见过的一些神君仙官的做派不太一样,但他也不能想当然地以为他和他们就是一类人。
神爱世人,却不会偏爱一人,宋伶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他对凤揽亭而言不过是一个有趣的玩意,对他构不成威胁,又能讨他欢心,还能时不时用来缓解他身上的疼痛,这天底下一时半会也找不到第二个合他心意的,那便先捧着,但若是让他后面再找到一个更好的,他怕是再也想不起自己来。
凤揽亭对他温声细语,对他收敛锋芒处处维护,也只是因为他对他正处于一个新鲜的时候,他觉得他有趣,和别人不同,他在他身上找乐子,自然愿意顺着他。
但一旦让他发现了自己对他有不轨之心,甚至对他有所威胁,自己不过是一个新鲜一时的小玩意,丢也就丢了,他甚至不会有一丝难过。
宋伶闭了闭眼,从水盆边离开,他倒在床上,顺手放下了帷幔。
凤揽亭与他不过是因缘际会,他时刻告诉自己不能多想,也不能越过界去,因为一旦心里有了旁的心思,他的思绪便会受到干扰,做出的事也不能以理性的角度去判断。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又用力地捏了一下鼻梁,但即便是这样,脑海中的混乱也没有清明多少。
不该是自己的莫要强求,该是自己的他一分也不会放过。
他不想死,也不想诲先生和他背后的人称心如意。
既然如此,他能做的,就只能是利用他能利用的一切,包括凤揽亭。
凤揽亭敢来招惹他,那他为何不能利用这份情,借他的手除了诲先生那帮人,且那帮人自始至终的目的都是凤揽亭,他不过是个被搅入其中的受害者。
但是否将这事告知凤揽亭时,宋伶又有几分犹豫。
告知了凤揽亭,凤揽亭便不可能再在身边留下一个心思深沉,时时刻刻想着算计他的人,而他一有反应,便会让诲先生知道,那他难逃一死。
若是不告诉凤揽亭,又如何让他懂得配合自己,将这诲先生抓出来的同时,保全他的小命?
不过他想这么多,归根究底,是他信不过凤揽亭。
他放下捏着鼻梁的手,目光直直地看着帐顶。
与其说他信不过凤揽亭,倒不如说他很少将身家性命寄托在别人身上,他最信任的人只有他自己。
如今的局面,无非又是一场赌局,当初他赌凤揽亭会带着他一起逃狱,他赌中了,现在他又要赌凤揽亭对他的信任。
这么一想,他真是个顶顶贪心自私的人,自己尚不能对别人付出真心,却想着别人能对自己真心以待,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些。
诸事繁杂,宋伶看着头顶床帐同样繁复的纹路,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前世他所睡床榻的帐顶,那帐顶绣的是一幅繁花迎春图,是他娘还在合欢宫时,最喜欢的纹样。
小时候,他娘就喜欢抱着他躺在床上轻哄着他睡觉,而通常是他娘睡着了,而他却被他娘拍的神采奕奕。睡不着时,他也动弹不得,便睁着眼看那帐顶的繁花,在心里默数,那图上有多少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