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现在还不算太晚,但满街的店铺大多都关了,零星亮着的霓虹灯招牌都是大众浴室、足疗之类的小店,透着昏黄的光线。
晚冬的璞兰市仿佛冬眠的老兽,连末节的毛发上都挂满了冰霜。
楚孑读过地理,知道璞兰市是温带型气候,下雨成冬,一场降雪更是几年不遇,但却不知道这里零度左右的空气就会把耳垂冻红、指尖冻僵。
他也读过物理,知道霓虹灯充有稀薄氖气,所以会散发出不一样的光芒,但却不知道久未打扫的灯管散射出来的光线都带着迷幻的做旧色彩,仿佛被看不见的时空包裹在了八九十年代。
街上无人,楚孑却逛得尽兴。
上辈子他读的那么多书,唯有此刻放到真实的生活当中之后,才具有了活生生的意义。
就像是在稚子的眼中,老兽也有别样的魅力。
楚孑漫无目的地想到,千百年前,年幼的郑和似乎也是在这样的冬天小路上开启自己传奇的一生的。
借用他很喜欢的物理学家的一句话:“遥远的相似性总是让人感动。”
不过,穿着短袖未免有些寒冷,楚孑在街上找了半天,才在唯一一个开着的小店之前停住脚步。
四四方方的门脸,上书“花圈寿衣”四个大字。
一般人看了恐怕觉得忌讳,但楚孑却只觉得亲切。
而且这店主显然明白不能把鸡蛋都放进一个篮子里的道理,虽然本质上是个白事店,但门口的货架上满是瓜果蔬菜、衣服棉袄之类,什么生意都做。
衣服都是非常落伍的款式,看着很暖和,楚孑本来有点担心分不清这些是寿衣还是活人的衣服,但想来没有给逝者穿皮夹克的道理,便走到了放皮衣的区域看着。
店主这时候慢悠悠地走了出来,白眉白须,大概有七八十岁了,精神却非常不错,可能和龟仙人是亲戚。
“看看,看看,”老翁指着衣服,“便宜。”
楚孑略微诧异。
老翁都不说自己的衣服干净漂亮,只说“便宜”。
楚孑随手拿了件很有分量的轰炸机夹克,“这件多少钱?”
“五十!”老翁极快回答,生怕楚孑离开,又自己降价,“45也行!”
“好。”楚孑没有讲价,但一摸兜有点尴尬,“我没有现金。”
老翁没有失望,露出一个缺牙的微笑,指指自己的老年机,“我用不明白,对不住。”
然后,他又把那件皮衣塞进了楚孑怀里。
“你先穿上,着凉!”
楚孑哪能接,赶忙推脱。
但老翁看着瘦弱,力气却大得很,不由分说便把皮衣给楚孑套上了,还不忘把拉链拉到最上头。
楚孑也不敢再争,只能在周围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愿意换点现金的小卖店,也不管这算不算套现违法,给了老翁五十块钱。
老翁执意要找给楚孑五块,楚孑正想着待会把这五块钱塞在哪,老翁又忽然开口。
“小伙子,你是咱璞兰本地人?”
楚孑一愣,随即想到自己刚刚听老翁带着口音的声音好像的确没什么障碍。
在记忆里搜寻片刻,他才发现,原来原身的出生地正是璞兰。
这也是这次艺考非要来这的原因,公司想制造话题。
楚孑继而想到一个问题,原身的父母是不是还在璞兰?
一会是不是要去拜访一下?
忽然有点紧张。
老翁许是做成了一笔买卖,神色大好,笑着冲楚孑招手,“你长得倒蛮像大城市来的,但你的耳朵像咱璞兰人。”
楚孑笑,“这您也有研究?”
老翁摆摆手,很是不好意思,“见人见多啦。”
之后老翁又说了几句话,但因为口音太重,连楚孑都有点听不出来,只隐约觉得似乎在讲他家住在哪之类的话。
想到要回去见父母,楚孑也一时有点没空想别的话,只讷讷点头。
“……对啦,既然是璞兰人,后生能不能帮我个忙?”老翁又道。
楚孑这才回过神:“什么忙,您说。”
老翁拿出手机,但又忽然摆了摆手。
“算了。”
“您说吧,”楚孑笑笑,“能帮我一定帮。”
“算了算了,”老翁似乎是打定了注意,“你快点回家吧,晚了父母惦记。”
楚孑点点头,也没再追问。
离开的时候,回头见老翁又迎了几个人进店铺。
大冷天的,白事店的生意还挺好。
只是老翁的体态看上去还颇有几分讨好的意味……
那样子似乎不像是在迎接客人。
楚孑按照记忆找到了回家的路。
家会是什么样呢?
这概念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陌生了,不自觉就带上了几分戒备。
别说是他自己了,原身也有两三年没回过家了。
但推开大门的一瞬间,他心里做的几百个预设全部崩塌。
“让你修修高压锅你又不修,你看都崩天花板上了吧!”
“嗯……”
“把凳子扶好!”
“是……”
“抹布和扫把递上来!”
“好……”
在狭窄的厨房里,男人托着女人,女人向上够着,正努力清洁粘了一天花板的食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