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倪诤望着曾经的倪家菜馆、现在的be,想到自己小时候被潘伊一首一首记下的诗歌,孩子视角里的世界五彩斑斓。而他现在剥去这缤纷外壳,回望这一路,恍惚觉得只是做了一场晦暗的梦。
他走不出这漫漫长夜了。好像只是待在原地,守护安睡在梦境里的爸爸,妈妈,还未跌进阴霾的哥哥。
以及小小的自己。
馥郁沼泽
“虽然那家伙现在是挺……可恨的吧。”沈寺说,“但说到底,他确实是为救阿诤才瘸了腿。阿诤心里有道坎过不去,也没有办法。”
蓝焉沉默着望向窗外,说不出话来。
愕然劈头盖脸朝他砸来。
心脏一阵一阵地疼,喉头也漫上一股来势汹汹的不明情绪。原来我的小雪松,遭遇过一场惊天动地的雪崩。蓝焉想。而即使如此,小雪松还是挺立在那里,一言不发。
他真想摸摸它的叶子。
“阿诤不会怪你的。”沈寺安抚地对他笑了笑。
蓝焉点头,拔腿就往外走,又想起什么似的倒回来:“护士要是去我那儿,你能帮我打掩护吗?”
“嗯?”沈寺迷茫地眨了下眼。
倪诤从陈姨家出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他原本准备跟陈姨道谢,并告诉她之后不会再麻烦她照顾倪谨了。
陈姨是位单亲妈妈,四十多岁的年纪,在野水小学当语文老师,儿子去了外省念大学,今年暑假留在那儿打工没回来。她正嫌一个人住闷得慌,执意要倪谨在自己家待着。
“小诤你说你真是,每天都给我买好菜送过来不说,小谨在这又不费我多大力气,讲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呀。”
“是吧?”她笑着去捏倪谨的脸蛋,“我们小谨听话得很,从不捣蛋。”
“你就安心忙你的。”她抬起头端详一阵倪诤,忽地叹口气,“你这孩子,把弦绷得太紧了。”
倪诤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沈寺那个死小孩怎么样啦?你每天医院和店里来来回回跑,小谨要有人做饭要有人辅导作业,你还得拣着空余时间忙这些,不嫌事儿多?小谨还是在我这的好,你也趁机多休息一下,啊。”
他只得点头道谢。
下了楼,倪诤漫无目的地走上街,忽然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儿。
音像店已经连着好几个晚上不营业了。他总用这时间去医院,陪某个人上演并不刺激的医院大逃亡。
倪诤觉得自己昏了头,其实沈志远给沈寺找了人负责吃饭上厕所这些琐事,那家伙根本就不需要他多少照顾。而他以照顾沈寺的名义时不时往医院跑,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倪诤有些想发笑,蓝焉确实比较特别,莫不是自己的玩心被这人激了起来。
爸妈出事后,这几年他把内心锁起,默认生活中不该出现轻松的事,这世道很奇怪,大家鼓励他走出来,却又好像觉得他不该走出来,不然为什么人人都以凝重态度相待,他常常在那些或怜惜或钦佩的目光里感到手脚发沉,像被绑上了铅块。
只有在唯一的朋友沈寺面前,他好像才拥有了些放肆大笑的自由空间。
接着蓝焉突兀地出现,他觉得那人像阵不合时宜的风,把他原本纹丝不动的头发吹得糊了眼睛,他不得不去狼狈拨开。
他破天荒偷了些喘口气的时间。
反正风只是短暂停留的东西。
倪诤自嘲地笑笑,真是幼稚啊,以后除去找沈寺,还是少去医院吧。他看一眼时间,决定回店里把货理一理。
然而离be还有十几米距离时,倪诤看见有个人抱着膝盖坐在门口,脚尖打节拍似的点着地面,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下一秒那人抬头望向这边,忽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蓝焉的头发被吹得很凌乱,站在风里像一个摇摇晃晃快要散了架的稻草人。倪诤平静地看去,蓝焉身后是大团大团的深色,黑夜那么那么浓,好像真沸腾着什么深藏的汹涌似的。
他径直走向店门口,仿佛看不见身边那人,掏钥匙、开门、推门,动作飞快又迅速。蓝焉忙跟着他挤进门来:“你为什么不说话。”
“说什么。”
“说……”蓝焉又卡了带,皱眉想了会儿,忽然泄气般地垂下脑袋,“你骂我吧,骂我总行了吧。”
“骂你什么?”倪诤停下手上的动作,“你不是替我想么。”
“哎,我怎么觉得你阴阳怪气的。”蓝焉见他没赶自己走,语气又扬起来,“是我不好,我得道歉,你原谅我吧。”
“没什么不好。”
“你这人!”蓝焉急起来,“我说话不经大脑,我是个蠢的,行了吧!”
他犹豫了半天,又小声道:“沈寺……都同我说了。”
“嗯,然后呢。”倪诤专注地把新磁带摆上货架。
“你别这样。”蓝焉心里难受得慌,声音像空气在火焰尖上扭曲,顿了顿吐出短促的话,“对不起。”
倪诤这时才回过头,漠然扫他一眼:“那就把话听进去,别替我想。”
“你是不是太善良了?”他朝蓝焉笑了笑,“这世界上比我更惨的人比比皆是,你要是个个都打抱不平过来,多不值。”
可他们跟我有什么关系?蓝焉心说。我只关心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