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在寒风中被扒光了楚楚衣冠,露出一身伤横累累的皮肉,别人不会觉得难看吗?
他跟着吴医生走出办公室,方恒安正和医生说些什么,那焦急专注的神色像极了一名真正的病人家属。
顾临奚忽然想:他想知道吗?
顾教授的专业能力果然值得信赖,他当天就如愿住进了这家精神病专科医院。
唯一的遗憾是没能拥有“最贵的套餐”,被迫和另一名病友分享了一间病房。
这名病友是随机分配的,说话行事看着都非常正常。在他搬进来的时候还简单聊了几句,得知这位室友已经在这里住了两年了,顾临奚便和他打听了李旷铭的情况。
室友说,李旷铭从他来的时候一直在封闭区。
封闭区和这里开放式病房不同,每天散步的时候都会有护工陪同,而且时间都会和其他没有攻击性的病人分开。
因此室友对李旷铭的了解不深,只远远看到他左眼是不会动的,应该是个义眼。听说真的眼睛被他自己拿筷子挖掉了。
顾临奚又问知不知道这人是怎么疯的。
病友说好像是被害妄想症。这个人总喜欢和人讲恐怖故事,说有个白发的雪女要吃掉他的舌头,他一睁开眼睛就会看到雪女,他为了活命,就把眼睛挖了。
顾临奚就问,那这样他就觉得安全了病情缓解了?
病友摇头说,不,他说还是不安全。因为他还有一只眼睛。但是他说这只眼睛不能挖了,要留着它看小韩。小韩是他唯一的探望者,每年至少来一次的。
顾临奚知道,“小韩”说的就是那个朋友了。
病友又讲了些李旷铭被放到开放式病房后的行为规律。
比如每天饭后会到西北侧的中庭散步,沿着花坛来回走上三圈。
这时刚刚用完午饭。顾临奚就想去中庭那边守株待兔。
他和其他病人不同,是主观能动性极强的“主动入院”,又和医生说好不用药物。因此根本没人看顾他。
走前他看着完全没动饭菜,一脸祥和地把一片生黄瓜往手背上铺的室友,随口问道:“你不饿吗?怎么不吃。”
室友温和地说:“我在等你吃完。”
顾临奚:“等我吃完?你有什么事?”
看起来无比正常的室友刚好把生黄瓜在自己手臂上拼出一朵花的形状:“我是你点的饭后沙拉。”
顾临奚:“……”
打扰了。我还是努力快点出院吧。
他说是你的家属
顾教授近日却仿佛流年不利,刚下定的决心在看到弯绕如迷宫的户外活动区时烟消云散。
他扶着额头,不禁开始沉思哲学问题——怎么定义中庭?以及,哪里是西北?
就在这时,迎面走过去一个熟人,正是送他入院的吴医生。顾临奚连忙叫住他问路。
吴医生:“你现在不就在中庭吗?”
顾临奚:“…… ”
他一愣之下,正好看到遥遥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在绕着花坛转圈。
他当年和李旷铭也只是一面之面,更别提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一旁吴医生叮嘱道:“你遇到李旷铭的话尽量还是不要和他单独多待,尤其别特意提小韩的事情。他情况还是没有那么稳定。不过他不喜欢和人靠近,应该大概率也不会理你。”
原来那男人就是李旷铭。
他一边说,一边和顾临奚往花坛那边走。顺口聊道:“这里规定要每个病人登记详细的紧急联系人信息。你的紧急联系人写上次送你来的那个男人吗?”
顾临奚忽然意识到,方同学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不管是情感上还是生活上都真的成了他和这个世界唯一的牵挂和慰藉。因此没什么犹豫地点了头。
吴医生又说:“那具体关系怎么写?”
顾临奚随口道:“朋友?师生?您随便选个登记下吧。”
却没想到吴医生沉默了,用一种难以言喻地眼神打量了他一下:“……那天我其实有问他和你什么关系,他当时说的是’家属’,我以为你们是亲戚关系,所以具体问一下,没想到……”
顾临奚从他那种意味深长的表情中迅速明白了一切——对方想说,没想到……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家属”。
那这个名词在我国语境下就显得十分暧昧了。
不止暧昧,甚至带出些不合时宜的珍重了。
吴医生干咳一声打破尴尬:“这块你其实可以详细照实和我说。亲密关系是心理疾病治疗的重要环节,我作为你的主治医师会需要了解,也会做好保密。”
顾临奚笑了一下:“这对我倒是无所谓,主要是怕对他不好——具体来说的话,我们现在的确在交往,但是之前是师生关系。”
同性恋爱在专业精神科医生眼里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他更在意的是顾临奚之前所说的师生关系:“你们在一起以后还会受先前师生关系的残留影响吗?”
他怕自己没解释清楚:“是这样,师生,老板和员工,这些关系里都带有明确的权利流向。那如果先前是这种角色下的两人走入亲密关系,可能就会收到先前习惯的影响。这种影响会导致没办法自然地享受关系,会压抑自己的需求和情绪。”
顾临奚意识到他是误会了:“我们不是这种情况。一方面,虽然很难解释,但是我们在一起之前,我可能才算是在’权利高位’的人。您刚才提到的问题我也同样思考过。因此我们是在师生关系结束很长一段时间后才开始新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