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
如此,有一天,来了一个人。
确切地说是一个女人,一个声音很好听的女人。她在这边看花,女人从那边推开阳台落地门迈步走出来。
在同一个阳台上,跨两步就能走向对方。但是那个午后,她们之间隔着高耸的植物。
女人是出来抽烟的。在绿叶的缝隙中,关于对方,她能看清的只有一支手。指节修长、保养得当,看上去很适合弹钢琴。
烟雾自女人的指间腾起,她从旁偷望着,突然心想如果她们的手彼此贴住,对方的手型一定大她一个号。
刚在心中觉得好笑,就听梅姐说,一直觉得她家面馆的紫藤开得很美,想剪一枝回来试着栽种,又怕养不活。
然后,女人启唇。
在听到她声音的瞬间,那种在氧气舱里经历过的心情又来了:
既不是开心,也不是伤心。但确实有什么直衝她心口,令她几乎落下泪来。
那看不见面目的女人用令她心震的嗓音,回答江玲梅说,养得活的。还说她家的紫藤原本也是以前搬家后扦插。
“但是如果隻养一年半载,连第二年春天都等不到就丢弃,那确实不行。”又听她说,“光是等它开花,都要时间。”
再平常不过的语句,连她这样身心生锈的人都能轻易听明白。但她就是觉得那话中颇有深意。好像在遗憾一株花,怨念一个人。问她为什么连一个春天都不肯等。
她一面琢磨,一面隔着一丛一丛天堂鸟看站在另一边的人。然而无论看多久,怎么换角度,都只能看到她长发在耳际。
跟庞大、精细又繁杂的世界相比,这个被绿叶遮去容颜的女人一点也不清晰。却又是最清晰的,随着声音一笔一划,直拓进她心里,令她突然无端地相信:
此刻的一切所见都会指向永远。
就这样,时间过去。时间。后来抽烟的女人又说了些什么,都听得囫囵。最近总是这样,动作,听觉,言语和所有感受,总是跟不上时间。周遭的一切都在快进,只有她缓慢,且不被任何人察觉。
刚想到这,女人的身形就挪动。似乎是隔着植物发现了她,她侧头朝向这边。
浮肿还没消尽,露出的伤疤怪诞丑陋,头髮还也没长出来……
现在的她看上去就像个怪物。
在看到对方的双眼之前,她先慌张畏葸地转身,就地蹲到植物下躲避注视。
千钧一发,幸得梅姐在客厅里喊:
“吉霄!”
因为这一声呼喊,正好奇地欠身、并且已然把天堂鸟拨到一旁的女人这才止住动作。多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放手退后一步,随即才回头:“什么?”
“没什么……”叫停她的江玲梅也极不自然,好难得才找到话题过渡:
“对了,其实今天除了杨喜的事,我还有一件私事想问问你。”
“什么私事?”
“听说你以前失过忆……是真的吗?”
隔着天堂鸟,名为吉霄的女人在离她两步之遥的地方答:
“是啊。”
这么说完,她灭掉烟头。重新走回客厅,关门。
关键
那天晚上, 第一次跟江玲梅打听人。才知道吉霄是他们所投资的奶茶公司的员工,现在驻扎西南,分管整个西部市场。她失忆这个传闻, 江玲梅还是从妹妹那听来。当时当趣谈听过就算, 没想到有一天会为此专门跟本人请教。
“但吉霄的情况跟你完全不一样,”江玲梅说,“她是中学时被砸到头, 还说石头小,伤也不深。她记得自己十天半个月就恢復了,甚至没有就失忆做过什么特别治疗……我本想从她那打听看看方法的。”
说到这江玲梅质疑:“问她忘记了什么,也答得含糊。总感觉她的外伤程度跟你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真的会引起失忆吗?”
几日后她们去医院复诊。提起这一桩,医生回应:
“当然不会啦。十天半个月就恢復的外伤, 失什么忆?真正被影响到记忆的患者, 伤都很重的, 一般都很悲惨,根本没电影里那么浪漫。”说到这他看向许久不见面孔已然有了血色、表情也生动许多的病人——
“不说其他, 就你这种程度的创伤,在颅脑损伤里才算刚入门。所以我才一直讲, 你是不幸中的万幸。好好康復, 好吃好睡,小半年后就能正常生活。但你要我跟你保证百分之百回到事前的状态, 我又不敢讲噢!”
病人听到这问:“一点希望也没有?”
见她我见犹怜那样子,医生也忍不住松口:“也不是, 看你运气。但可别指望什么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復,至少需要一年时间, 一年!”
随即就见这小姑娘仿佛已经到了全然康復那一天:
“那就好,”她开朗地笑开, “我运气向来很好的!”
医生也被感染,笑着说看得出来,她最近的体感应该在变好。对此她又不同意,说自己云里雾里,到现在了,连家人都还没联系上。
“恢復记忆是要有个过程的,但是怎么会连最最基本的家人信息都能记不全呢……你这手术也有两个月还多了,而且我看你硬件恢復得蛮好的,照理来说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