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
天亮了,抬头有朝霞。霞光焕发出令人失语的美丽,在这个每天都会上演一次、从黑夜到白昼的过渡时刻。朝霞那么美,她在看的却不是万丈霞光,而是走在她前面的如尘埃一样的女人,带着疑惑和重塑的戒心……重塑好像也没什么用。心防仍濒临崩溃。
她们走进道旁的树林。
再走几十米,就能看到闻名遐迩的湖景。这方知雨很多年前来到,却最终没走完的路程。很快,她会陪她走完。昨天晚上一时兴起,决定今天再困也想要去做的不就是这个?带方知雨来看她错过的西湖。因为那个时候,她对方知雨升起了同情。也同情那个对着黑暗坦白完怪癖的自己。不过是陷入了某种自我感动。
但是现在,黑夜就要过去。她们之间那点不知真假的所谓的浪漫和奇迹真的见得光吗?她要不要背过那些有的没的、回归理智,重新用世俗的眼光评定一下眼前这个人?
她再无眠,也被此刻黎明的风吹得清醒了几分。
日出
四月的茅家埠晨光初明, 清隽得宛如一粒朝露。形态各异的树木抱拥车道、小径、湖泊,织成一个碧野的梦。紫色是二月兰,白色是晚樱, 到下个月睡莲盛开, 这里会更像莫奈的油画——
春天是人间最美的花园,在江南亦然。
那么,她又是为什么讨厌春天、讨厌下雨的日子。
方知雨就不同, 她喜欢春天,也总跟雨有关联。就连种的茶里也带个“雨”字:
“你昨天说,你种的茶叫时雨?”想到这里,吉霄问跟她同行的女人。
“是啊。”
“具体是哪两个字?
“就是你名字那两个字。”
“我的名字?”
“对啊,”方知雨说, “你的花名不是及时雨?就是那两个字。”
原来如此。
想花名时敲破脑袋, 也去找别人提过建议。但一开始收效普通——她就不该指望那两个因为姓叶就给自己起名为大小叶的家伙。
最后还是丸子秀外慧中, 灵光一现,跟她提议说你姓吉, “霄”里又带个雨字,就叫及时雨怎么样?
刚听到这名字的时候, 吉霄愣了一阵。
但是确实, 这很适合她。
再后来去酒吧,自然而然叫了“时雨”。从没想过这名字背后还能有其他什么意思。
原来, 它竟然是方知雨种的茶。
“真可惜,”就在这时, 听沉醉在景致里的方知雨惋惜,“该把摄像机带上的。”
“手机也可以拍啊。”吉霄提醒她。
方知雨这才反应过来, 一边开相机一边说自己还是没习惯,总把手机当单纯的通讯工具。吉霄说早就有人用手机来拍电影了, 效果也不错——
“就是你要去研究一下用什么软件。”
方知雨盯着屏幕点头,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虽然我学得慢,但我会用心,总能学会的,”她说,“更何况就像你昨晚说的,时间还长,能学习的途径又多。”
看到对此燃起兴致的女人,吉霄想的却是别的。终于还是忍不住启口问她:
“昨晚的事……你还记得些什么?”
听到这一问,方知雨的注意力游弋,跟吉霄坦白:“我还记得你告诉了我一件事……但我不确定是真实发生过,还是我做了梦。”
“……那在你梦里,我怎么说的?”
女人停手,转头看向她,目光毫无动摇:“你说,你喜欢伤痕。”
吉霄却不敢再直视方知雨的双眼。“如果不是梦呢?”她别开头问。
“……吉霄,在你眼中,我是怪物吗?”然后她听到方知雨问她。
“当然不是啊,”吉霄想也不想就答,“你不就是得了焦虑症?这有什么?以前得心理病的人或许更多,只是大家不知道而已——那时候能吃饱饭就不错了。现在医疗进步、能够确诊,不是为了把病人找出来当异类,而是为了帮你们提高生活质量。怎么你就是怪物了?”
方知雨听完却一点反驳的意思也没有:“就是说啊,”她说,“所以我虽然知道自己有问题,但完全可以接受,不会去想我是个怪物。”说到这她看向前方,“同样的,你也不是。你的那个……偏好,不是在书里都找不到定义吗?而且你也说它没有影响到你正常生活,说明它连病症都不算。”
“不是这样的,”吉霄却说,“你就没想过,我可能会因为这个偏好伤害到你?”
“怎么伤害?”
“我会想在你身上留下痕迹,”吉霄直言,“吻痕,咬痕,抓痕……你明白吗?”
方知雨却比她想象中还不在意:“所以呢?你事前经得我同意不就好了?”
“……”
“接受者的意愿很重要,”方知雨说,“如果我愿意,这就是情趣,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有的人动情的时候也会这么做,对此他们甚至不会想太多……但到了你这里却成了很重的负担,你总觉得会伤害我。”
“可是真正的伤害不是这样,也不一定能被肉眼看见。真正的伤害折磨的是内心。举例来说,爸爸死在别人床上……吉霄,我觉得这种才叫‘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