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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节

 

如果他还是去年的那个他,那个不通情爱、没有自我的自他。

或许谢慈的这些话,会让他被处心积虑制造出的不甘、怨恨填满。

只是很可惜,在这之前,他已经遇到了那个草原上打马而来的姑娘。

她的善意和温柔,混着夏日最炽烈的阳光,不经意间将他填满。

“你怎么可以?”谢慈看到傅葭临平和的样子愈加烦躁,“怎么可以!”

他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来布这个局,结果原本最放心的那颗棋子却毁了他的所有。

谢慈仍就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问题:“我算准了崔婉势力优柔,算准了傅书自卑多疑,江逾白水清无鱼……怎么偏生独你不是!”

“你不是傅葭临!你一定并不是他!”

“傅葭临不会是这样和悦的性子,他该是阴郁狡诈、暴虐残忍的才是!”

“你说啊!你到底是谁?”

“你是谁!”

……

“殿下,您要不先行离开?”王垠安担忧,“我瞧这谢相好像是疯了。”

傅葭临默默听着谢慈一句又一句质问“他是谁”。

他心里有一股奇怪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和上次很像。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拼了命要从他的脑海里挣脱出来。

“殿下,您可还好?”王垠安扶住傅葭临关心问。

傅葭临摇头:“无碍。”

他从白衣卫的秘牢出来,就看到了夕阳下,在台阶上跳上跳下的陆怀卿。

她看到他的身影,立刻向他用力招手,欢喜向他跑来。

那些脑海里疯狂扎根生长的奇怪想法,在看到她的刹那都静默下来。

然而,下一刻,傅葭临看到了一支从背后射向陆怀卿的冷箭。

他想也没想就向她扑去,替她挡住了那支暗箭。

陆怀卿并没有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直到看到血从傅葭临的身后淌下。

千军万马里都没有受伤的傅葭临,此刻倒在血泊里。

她泪花不自觉从眼中落下,哭着握住傅葭临的手:“傅葭临!你不要闭眼,太医、太医马上就来了!”

“不要哭。”傅葭临撑着力气,抬手擦去陆怀卿的眼泪。

眼泪落在他的手上,温热的触感好像比后背的疼还要明显。

那些想要挣破束缚的记忆,像是终于不受束缚,争先恐后占满了傅葭临的脑海。

-

这个人是谁?

傅葭临坠入那个属于他,但又不是他的记忆,看到了那个是他也不是他的“傅葭临”。

一直到被陆怀卿救下为止,两人都是相同的,只是从那以后两人的故事全然不同。

陆怀卿在那个记忆里,救下了傅葭临,却也因此伤了腿。

傅葭临和那一世的陆怀卿没能成为朋友。

但也有这一世他不知道的东西。

比如,伤了手的陆怀卿坐在荒原上,要离开荒原的傅葭临认出了她。

但陆怀卿很明显并不知道他是谁。

少年垂眼看着陆怀卿坐在草地上的落寞样子,而她的面前是一片沼泽——如果掉进去不过半个时辰就能毙命。

他记得陆怀卿纵马救他时的明媚骄傲,因此他最后选择默默站了很久。

那时的他不懂知恩图报,但他心里不想陆怀卿死。

荒原辽阔的天穹下,两个渺小的人一起沉默待了很久。

最后还是陆怀卿先开口:“你怎么不走?”

因为怕你死。

但傅葭临没这么说,他熟稔撒谎:“我迷路了。”

“你要去哪里?”

“长安。”

“那里啊,我也想去。”

陆怀卿走向他:“这边很容易迷路,我给你带路,走吧。”

傅葭临跟着她,果真很容易就走出了这片荒原。

“祝你顺风。”少女明明很悲伤,却还是笑得眉眼弯弯祝福。

傅葭临听着她用异族语言的祝福,难得有些触动。

那样的触动,彼时他还不知道是什么,只觉得酥酥麻麻的,像是晚夜风动木叶,也像是蚂蚁啃噬。

他点头却仍旧没有离开。

“这里的花好看,我摘点回去送给阿娜和阿姐。”

傅葭临听到她话,知道她这是暂时不想死了。

他弯腰想帮她摘花,却听到远处有人在喊她名字。

等少女再抬头时,傅葭临已经消失不见。

躲在树后的傅葭临,看到陆怀卿被家人带走,还再三许诺自己真的没有轻生的念头。

他默默垂下眼睑,只觉得刚才少女的笑容实在很刺眼,尤其是在这样的黑夜里,格外让人记忆清晰。

从那以后,那个傅葭临踏上了与今生的傅葭临迥然不同的另一条路。

在白衣卫的他,无可避免的成为了父皇给皇兄的磨刀石。

那个世界里,王垠安的姐姐进宫了,还被谢相撺掇崔家人弄成了傻子……

当王垠安跪在他面前,求他帮他复仇时,那个世界的傅葭临同样欣然接受。

只是不再是好心,而全是算计。

江德忠的投靠也是这样。

在谢相的挑拨下、在朝堂的倾轧里,等傅葭临回过神时,他早已活成了阴险狡诈的样子。

最致命的一击是他的母后给他下药,让他在及冠礼上,浑浑噩噩杀掉了父皇。

也同样在父皇死前,他得知了一个更惊人的真相。

一个会让他的母后彻底疯掉的真相。

母后或许只是想借他的手,杀掉这个她既爱又恨的丈夫。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他会破罐子破摔,直接领兵杀进了禁宫。

傅葭临为了皇位,毒死了他已经命悬一线的皇兄,但他留了谢识微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命。

不是好心,而是谢相答应助他的条件。

他强力镇压了所有反对的声音,一个连亲生父亲都敢杀的人,自然不会在意其他人的性命。

但是傅葭临很快发现做皇帝并不有趣。

直到他收到漠北的那封求援信。

隔着经年时光,傅葭临才发现他居然还能记起,荒原的夜色里少女的笑容。

他突然觉得很有趣。

就像一个心智不全的孩子,发现了一件足以打发时间的玩具般,他立刻传召王垠安进宫。

“出兵十万,半月之内,平叛漠北。”傅葭临道。

王垠安不解:“陛下,这漠北早已是强弩之末,您何必……”

“朕说,出兵。”

“是。”

……

前世的傅葭临,在陆怀卿上京途中,还曾有些期待过。

或许,陆怀卿也会记得他。

但陆怀卿不记得,她不仅不记得,甚至比当年刚断手时,还要沉默寡言又情绪萎靡。

傅葭临很害怕她会死,就像那个夏夜,害怕她跳进池沼一样——很多年以后,傅葭临才明白当年他是在害怕。

就算陆怀卿看似越来越开朗,但傅葭临还是能一眼看出她的勉强。

王垠安说他该不会是喜欢陆怀卿。

傅葭临一口否认:“只是觉得她好玩。”

可是从前那般有趣的陆怀卿,怎么现在一点都不有趣呢?甚至还需要他明里暗里逗她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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