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

她记性其实不太好，但对她捡到的人类的喜恶记得清清楚楚。

人类讨厌脏污，所以她要一直干干净净。

夕阳下，一人一鱼的影子拖得很长，紧密挨在一起，仿佛是彼此最亲近的存在。

乘着风，披着光，她们走在海边的沙滩，留下一串串脚印。

集市附近是一处海水浴场，不少游客穿着清凉，或坐或站，相谈甚欢，还有小孩子围在一起堆沙子城堡，有的挖坑往里面跳，叽叽喳喳，玩得不亦乐乎。

不远处的浅水区里冒着好多个脑袋，以及五颜六色的救生圈，有的往更远处游动，有的则渐渐回靠，露出身上的泳衣，滴着水踩在沙子上，朝亲朋好友走去。

快艇破开水面突突疾驰，夹杂着海水涌动的声响，一派热闹嘈杂，显出夏日的勃勃生机。

许明习漠然收回视线，对人群聚集的地方不感兴趣。

人类是群居生物，不论城市还是乡镇，总是以家为单位，在一方小小的天地内繁衍生息，养家糊口，碌碌过完自己的一生。

许明习幼时曾憧憬过普通人的幸福，不需要太多金钱权力，不需要崇高的社会地位，只要一家三口的温馨和谐，平淡度过每一天。

可现实到底不同。

她从未见过生母，也从未得到父亲的偏爱，对方总有忙不完的工作，出不完的差，哪怕回家也总是一脸疲惫，勉强衝她笑一笑便一头扎进书房，很久都不会出来。

和许明习相处最久的，竟是毫无血缘关系的保姆，然而对方势利薄情，对男主人殷勤备至，对许明习却明显怠慢，偷奸耍滑，克扣伙食，甚至心情不好时打骂年幼的小女孩，控诉上天的不公。

许明习年幼无知，还曾试着叫对方母亲，换来的是嘲讽的言语和不屑的白眼，她想过告诉父亲，可又有些放不下保姆偶尔的好心照顾，默默忍受几年，才被许父察觉她手臂的淤青。

许父大发雷霆，辞退保姆，满脸歉疚给了许明习一个温暖的拥抱，再然后，就是后妈进门，第二年同父异母的妹妹出生，公司生意稳定发展，许父终于有了更多时间顾家。

可她渐渐变成了家里的透明人，总是融不进他们之中，于是愈发排斥回家，寄宿学校几年，大学更是出了国，远走他乡，孑然一身。

自小和亲人聚少离多，缺乏长辈的宠爱，许明习比同龄人更早成长独立。

一份旁人唾手可得的阖家幸福，于她而言是求之不得，是辗转反侧的低落。

懂事开始，许明习就很少去人多的地方，那些温馨画面对她来说是一种钝刀子割肉的凌迟，她讨厌心怀羡慕嫉妒的自己，更不想生出无望的希冀。

她真的，不想再被刺痛双眼了。

许明习抬脚往一边走，手臂渐渐绷直，却拉不动身旁的人鱼。

她侧头，看到人鱼站在原处，渴望地瞧着大海。

只有短短几秒，许明习看懂了对方的想法。

被海洋哺育长大的生物，对水有着天然的亲近和眷恋，更何况现在出现在面前的是辽阔深远的大海。

陆地再有趣，海洋终究是归宿。

许明习忽然阴郁了眉眼，手指无意识用力攥紧，心臟传来一点抽痛。

直到人鱼发出轻轻的痛呼，她才恍然回神，仓促看了一眼人鱼，快步离开沙滩。

许明习个高腿长，闷头走路时步子迈的很大，短短一会儿就离沙滩很远。

她呼吸不稳，心境也不平缓，格外厌弃这样情绪化的自己，可想到人鱼对大海的渴望和向往，又觉得心底空落落的，仿佛丢掉了什么有些重要的东西。

许明习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低头看着地上的小石子，后知后觉升起一股懊恼自责。

她像是一口气吃了太多糖的小孩，生出了不该有的占有欲，并且无意中伤害了给她糖吃的小天使。

许明习抿紧唇线，很想恢復到之前冷静自持的状态，但大抵是经历过生死，她对那样紧绷虚伪的姿态感到厌烦，一分钟都不想再变回去。

反覆无常，阴晴不定，这样情绪不稳定的人，在社交中是最麻烦的存在，往常许明□□会很刻意回避和这类人深交，现在自己却有了这方面的倾向。

或者说，她其实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坚强冷漠，只是伪装太好，把自己也骗过了，现在露出真实面目而已。

巨大的挫败和自我厌弃涌上心头，许明习脚尖一转，想要回去向人鱼道歉。

人鱼没有做错什么，她却迁怒了对方，这很失礼。

然而，等她刚一转头，就看到了略微瘸拐的身影。

人鱼身上的衣服依旧有些攻击眼睛，但那干净的脸庞犹如明媚的向日葵，在夕阳下显出几分耀眼。

许明习脚步顿了顿，没有原地等待，而是迈出步子，朝对方走去。

chapter15

夕阳将影子拖得很长。

许明习脚步一顿，看着小脸绷住的人鱼，对方逆着光，表情看起来有点不高兴。

对方蓬松柔软的长卷发随着微风轻轻荡漾，短裙之下细白的长腿仿佛在发着光，那样静静仰头望着她，嫣红的唇被抿的很紧。

在这样的目光下，许明习生出一股心虚和慌乱。

她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她也是丢下过人鱼，一言不发大步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