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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剑斩桃花 第52节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她那时候尚不识字,并不看书,只是盯着自己?因为流浪而?有些灰黑肮脏的手,和林沉玉如玉笋般纤细白嫩的手看。

旁边的绯玉咯咯的笑:“姐姐不识字,我告诉姐姐,这是诗经里面邶风的一句,我的心并非石头,不能随便来轮转,言女子意志坚贞的意思。”

“意志坚贞……”

林沉玉笑:“没错,就是做什么都不会放弃,做什么都不会后悔的意思。”

萧石儿?,萧匪石。

后来一把火烧了和林沉玉的羁绊后,她后来倒是转了个?彻彻底底,明明白白,这是第一段因果。到了给玉交枝起名字的时候,林沉玉就随意了许多,只在佛经里寻了两个?字:迦陵。

谁知道,匪石背叛了她,可迦陵亦不可信。

林沉玉越发的心灰意冷了,到了给顾盼生起名的时候,更?是随意了。

随口想?个?桃花便是了。

一点青道,叹口气:“侯爷也会给人起名字吗?其实是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我的弟弟至今没有姓名,唯有个?混名,想?请侯爷给他起个?名字。”

猫儿?蹦到了林沉玉身边,林沉玉看着它的尾巴笑:“我可不擅长给人起,我取名字向来随意惯了,随口想?到就取了,你瞧我那徒儿?桃花,我之前还?养过个?狐狸叫梨花,都是随口一说?。”

“若是给海东青起个?杏花,岂不是贻笑大?方?这可不行。”

一点青声音恳切:“人到底是需要?个?名字的,他不能一辈子在海上混,我们之中没有什么读书人,还?请您起个?。”

林沉玉思索起来:“那我回?头好好想?想?吧……”

顾盼生沉着目光,站在窗内,从一线缝隙里盯着林沉玉看。房间里腥膻的气息叫他恶心,他冷冷的盯着那人看。

林沉玉换了个?衣裳,穿的随意,淡蓝的对襟的长袍浆洗到发白了,里面只一件单衣,道簪抓髻,不加修饰。越发显得有些仙风道骨。

她正对着一点青,笑着说?话。

她养的狐狸叫梨花,他叫桃花。他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

顾盼生终于理解了太妃的那句话。

动了情动了心,你就是贱人。

她的一句话,一个?动作,都能轻易的调动自己?的情绪,叫自己?魂牵梦绕,可自己?在她眼里,却是个?和猫狗一般随意逗弄的存在。

从那个?梦开始,一切都变得不自然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都被她牵动,溃不成军。

偏生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们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颠倒的,她是师父,亦是是高高在上的施主;他是徒弟,是看人脸色的受恩之人。她的一举一动可以定他的命运。而?他,费心费力也只能她多看一眼。

他太弱了,如蝼蚁,如家?猫,卑劣又无?害。

适才被林沉玉激的发疯,顾盼生声音有些哑,眼里糜色未散,他单手抚上去额间碎发,用手腕贴上滚烫的额头,让心里躁动降下来些。另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上青筋隐约可见,正紧紧抓着那脸帕——接触过林沉玉的肌肤的脸帕。

灯光晦暗,他面上的婴儿?肥褪去后,侧颜勾勒出?分明的线条来,艳色里带着冷峻。

开了年,他正十?五了。

他吃过苦,读过书,已如太妃所?愿,养成了副肮脏又刻薄,善伪装又恶毒的心肝来。这是太妃所?愿的,他是时候开始谋事了。

林沉玉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的意外,他跳过了情窦初开的青涩,一并真的了爱不得和情欲的滋味。

苦涩难言,晦暗不为人知。

他深深吐了口浊气,开始坐下观书。

夜深了。

他忽的听见窗外传来海东青的怒吼。

“你疯了哥!把我送给她当奴隶!让我给她当下马奴!让她踩着我的背!你疯了吗?”

“林沉玉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再敢逼我,我就跳下海里去啊!”

顾盼生翻书的手一顿,他死死捏住了脸帕,眼睛盯着书本上的字。

“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

窗外传来海东青闷哼的声音,和一点青的怒斥声:“阿弟!你听我话好不好!现在官府追杀的越来越严了,上个?月我们已经折了三个?弟兄!侯爷是个?好人,你跟着他一辈子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

“我不!我不要?跟着他,有什么困难我们兄弟一起度过不好吗?为什么要?把我推给她!”

顾盼生掐住鬓边发,缠在指尖上,扯紧:

“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赏一人而?万人说?者,赏之……”

窗外喧杂了很久,他闭眼不去看。

过了很久,只听见海东青沙哑的声音:“侯爷,愿为您下马之奴,终身侍您。”

另一个?如清风朗月般声音响起:“好。”

他瞳孔一缩,朝窗外看去,只看见月悬中天,林沉玉坐在艉楼前的踏道上,面色从容,海东青半跪在地上,裸露着上半身,月光下他肌肤饱满而?紧致,宽肩窄腰一览无?余,就这样?跪在踏道底下。

他似有不甘,绷着身子,握住了林沉玉的靴子,放在了自己?背上,以示臣服。

顾盼生只觉得气血上涌,他指尖的发一霎时崩裂,他只觉得自己?要?疯,面无?表情的拔出?尖刀来,刀锋照着他的眼,寒意凌冽,眼底赤红,如鬼如魅。

他对着自己?的手臂,剜了下去。

噗的一声,鲜血溅在了《六韬》上,墨迹染血,照着微黄纸上的字里行间:

涓涓不塞,将为江河。荧荧不救,炎炎奈何。

顾盼生低声笑起来,在幽昏的房里,有些可怖,他手沾着血,在这句话上打?着圈,微小的火光不扑灭,势必要?成一片燎原之势。

他发觉的太晚了,等到他发现自己?心思,再去扑灭时,已成燎原之势了。他刻在自己?身上的刀痕一道比一道深,血流的一次比一次多,可已经不管用了。

他只有顺从自己?的内心,去抢,去夺,去杀!

海风碧云, 夜渚月明。

海东青蹲在?地上,背对着?林沉玉,一声不吭, 他背上除了红痕, 又多了个靴子印。他哑着?声音:

“老子只?是让哥哥安心答应的,下了船我跟你一路,送你到驿馆我就回去,你听好了,这辈子, 老子不可能给你做下马奴!”

所?谓下马奴,就是大户人家里伺候人下马的, 给主人牵着?缰绳, 在?主人下马后跪在?地上, 让主人踩着?自己的脊背下来的奴隶。

他的哥哥,刚刚亲手把他送给了林沉玉当下马奴。

用他的话说就是:“阿弟, 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官府现在?在?抓我们,抓到了都是惨死的份,我得顾及着?弟兄们, 可你不一样,你要活下去, 阿弟。”

“我一直想把你托付给个德高?望重能保护你的人,我看了很?久, 侯爷是个好人。你好好伺候她, 说不定以后她能为咱们那冤死的爹平反。”

她好个屁。

海东青本来强烈抗拒,甚至以死相逼不愿意, 可看见哥哥的眼泪时,他沉默了。他知道, 哥哥唯一的愿望就是能替父亲平反,然后让自己?离开大海活下去,延续血脉。

平反是无望的。活下来,还是能依仗着?人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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