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彻底变了个癖好,不再看戏逛窑子,取而代之的是买书、看书。茂才除了在县城及其附近搜罗各种书籍,还带着铁信石,冒险去附近一些太平军控制或半控制下的城乡购书。铁信石基本不认识什么字,但对读书却极为推崇,眼见着茂才“转了性”自然异常高兴。可是茂才自打“迷”上了书,常常捧着书长吁短叹,有时甚至茶饭不思,时不时还要生点小病。铁信石也不好多劝,只是时不时地拉茂才出去玩耍一回,不让他一直埋在书堆里。
转眼已近半年。一日铁信石兴冲冲地到了茂才房中,递上一封致庸的信。茂才展开一看,眉头紧锁。铁信石在旁边试探地问道:“孙先生,东家说什么呢?”茂才道:“东家要去广州见两广总督哈芬哈大人,在粤桂湘赣四省省会开办票号,帮官府向朝廷汇兑官银。这么大的事,他怕自个儿办不了,要我们在这里等曹掌柜,然后走西路去广州,与他相会,共同办成这件大事!”铁信石一惊,茂才沉吟道:“东家要是办成了这件大事,江南四省的票号业,乔家就成了龙头老大,可是,只怕”铁信石想了想道:“曹掌柜什么时候到?”茂才不语,铁信石又问了一遍,茂才这才回过神道:“也就这半个月内吧!”铁信石见他神情大变,心事重重,不再多问,径直去了,茂才却对着窗外发起呆来。
曹掌柜大约是一周后到的,到时已近深夜,铁信石见茂才房中还亮着灯,也未多想,就将曹掌柜引了进去。曹掌柜这一进门,倒把茂才吓了一跳,赶紧招呼一声,接着立刻站起,把桌上的书收好,方才定下心来与曹掌柜坐下晤谈,这边铁信石已经招呼人送上了茶及点心。
三日内,茂才井井有条地安排好了一切,留下铁信石照应茶山,便与曹掌柜踏上了前往广州的路程。他们由临江县南下,避开了太平军占领的武昌城,在荆州渡江,进入湘西武陵源,由那里向西南进入当年秦始皇开凿的灵渠,再进入西江,此后便一路无惊无险,一帆风顺地到达了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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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庸和长栓历经三个月的辛苦旅程,终于到达广州,在珠江码头看见了茂才和曹掌柜,不禁大喜过望,问道:“你们怎么这么快,我算着你们下个月初十才能到广州呢。”
曹掌柜抢先一步拱手道:“我和孙先生都到了十天了。听说江西官道不通,真不知东家能不能按期来到广州,我都担心坏了!”长栓插嘴道:“我们这次是从武夷山入乌溪过五岭,直入广东,从东江那边过来,虽然相对慢一点,可绝对安全。”
曹掌柜吃了一惊,回头看看茂才,感叹道:“嘿,这条路线竟和孙先生猜得一样,这回我可真服了,难怪他一直劝我不要担心呢。东家,孙先生真是神人,连您大约在这几天到都猜到了,拉着我天天来码头上等您,没想到,还真让我们等到了!”致庸见茂才一直站着没有说话,便赶紧转向他道:“茂才兄,你瘦多了,辛苦啊!”茂才仍旧笑笑,没有说话。曹掌柜道:“东家,这回孙先生又让我开了眼,我们在临江县茶山会面以后,孙先生带着我也改了路线。”当下他将来时的路线讲了一遍,致庸当即赞道:“好!茂才兄就是一张活的地理图!”
这边曹掌柜道:“东家,我还没讲完呢,孙先生带我一路走来,还办了几件大事。我们一路南下,已经在湖南长沙、广西桂林把大德兴茶票庄的分号开起来了,到长沙的时候,还派人去了江西南昌,将那里的票号也开了起来。现在,在粤赣湘桂四省省会,只有广州的票号等您亲自挂牌了!”致庸大喜,道:“太好了,茂才兄,真有你的!对了,茶山的事怎么样?”
茂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东家,还是上车说吧。”曹掌柜和长栓都注意地看了他一眼。致庸得知茂才一路上亲自设庄,只当他已经改变了初衷,全力支持自己投入票号事业,当即兴高采烈地上了车。
广州城内,市面看上去颇为繁盛,时不时可以看到一些高鼻深目的洋人走过。致庸大大称奇,长栓更是稀奇地将头伸出车外,瞧个不止。
到了下榻的客栈,略加休息,用过一些饭菜,曹掌柜道:“东家,我和孙先生到广州后,已经找了一块铺面,交了定金银子,单等东家来到敲定,挂上牌子就可开张。”致庸大笑,道:“这件事还等我干什么,二位商议定下就是了!”
曹掌柜朝茂才看,茂才想了想,道:“东家,有些事情茂才和曹掌柜商量一下,就可以做主,但有些事情,却必须和东家商议。”致庸一听这语气,知道有些麻烦,当即笑道:“茂才兄,你可别吓我,有事直言即可。”茂才看看曹掌柜,终于问道:“东家,明天你真的打算去两广总督衙门见哈芬大人,帮这里的官府向朝廷汇兑饷银?”
致庸看看他们俩,有点纳闷地点头道:“对呀,我们这次所以要南下粤赣桂湘四省省会设庄,就是为了做成这笔生意!”茂才和曹掌柜对看一眼。致庸心中猜到三分,道:“茂才兄,曹掌柜,其一,南方四省因长毛军隔断长江多年,饷银无法北运,朝廷对此无计可施,耽误了多少国家大事不能办,我们要是做成了这件事,就是帮了朝廷,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其二,如果这笔生意做成了,我大德兴茶票庄就能在朝廷乃至全国各省督抚衙门里名声大震,要是我大清一十三省的督抚衙门都让我们替他们汇兑京饷,那会是什么景象?如果这样,我们大德兴茶票庄就做成了天字第一号大的生意,我们梦想的汇通天下也许根本就用不了三十年,只怕年内就能实现!”茂才站起打断道:“东家,茂才为东家担心的也正是这个。”致庸正说到兴头上,硬生生地被茂才打断,先是一惊,接着有点不悦地向茂才看去。
茂才道:“东家,恕茂才直言。当初东家决心进入票号业,茂才就劝过东家,此行断不可进。今天东家既已进了票号业,茂才再要阻止东家已没有意义。不过,茂才今日还是要劝一劝东家,北方各处和南方四省的票号开了也就开了,但是接下来要和各省督抚衙门做生意,又是做朝廷的生意,东家,我看你还是算了!”
致庸抬眼向曹掌柜看去。曹掌柜也道:“东家,这件事我也有些顾虑。古语有之,商者商也,你买我卖,大家平等相待,这是交易的基础,可是和官府朝廷做生意,他们不大可能对我们平等相待。”茂才见他说得这般委婉,又补充道:“曹掌柜,你这话说得并不周全。大家和气时,我们和官府是相与;若大家失了和气,官府又成了官府,我们则又成了人家治下的商民。不过,我真正为东家担心的并不是这个。”
致庸心中渐渐有些浮躁,却又不好发作,只得深深看他:“茂才兄心里有什么隐忧,请一起说出来吧。”茂才叹了一口气:“东家,还是那句话,老子说:天下神器,不可为之,不可执之。为者败之,执者失之”
致庸终于不耐烦起来:“茂才兄,这话年前你已经劝过我,我不想再听。”茂才心头一痛,坚持道:“东家,茂才今天要说几句逆耳之言,你也别不高兴。你就是不高兴,我也要说!不然我就对不起每年三千两的酬劳银子!”致庸尽可能压抑着内心的反感,坐下道:“茂才兄,你说你说!最好一次说完!”
茂才道:“东家,以往太平年间,总是各省官府自己派人解送官银上缴京城。东家不要小看这件事,官银由官府送,朝廷收,民问商家一概无缘插手,朝廷和官府就掌控了我刚才说的神器,也就是天下命脉。而今天时局不宁,票号业开始跃跃欲试,要代替各地官府向朝廷汇兑银子,这就发生了天大的事。一旦天下官银可由票号业向朝廷汇兑,本该归朝廷和官府掌控的天下神器、天下命脉就要移位!东家,你细想一想,如果你是朝廷,你是皇上,会容忍这种事情吗?”
致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