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长得丑,会吓到你的。”
“好吧……”孩子似有挫败地扁了扁嘴。
孩子是一种多么单纯又善良的生灵,在雨后残破的神庙中,突然一个陌生男子出现,他说他是人,她信了,他说他能带她回家,她也信了。
他说的话,她全全相信了。因为她知道,在她身后,那尊白色神像正于黑暗中静静地看着自己,有神明的地方,便不会有恶的存在。
“不许抬头偷看哦。”男子牵过女孩稚嫩的手,缓缓闯入那梦似的萤光中去了。
男子很高,她若不抬头,自然是看不见他的脸,但借着萤火的光线,她看见他的影子修长,一席长发随着夜风轻轻飘动着。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多的萤火。
幽暗的山岭被无数黄绿的光线点亮,忽明忽暗,忽近忽远。他们穿行其中,好似行走在银河之上。那年轻人一手牵着她,一手为她驱赶着流萤。
他穿着雪白的衣衫,袖口宽大,款式古朴,似乎不是她这个时代的衣饰。然而那种布料竟是说不出地柔软,随着他的走动,袖口有时会扑在她脸上——那衣服上,带着清凉的夏的味道。
男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央央,沈央央。”
男人扑哧笑出声来,“怎会取这样一个随便的名字?那你为何来这山岭?”
“阿爹病啦,家里好几天没开伙了,再这样下去……”孩子的声音瞬时就低了下去,“再这样下去,阿爹就没了。”
男人没有出声,而是用力握紧了她的手。
山野里长路漫漫,不知过了几时,在萤火渐渐少去,乃至不见的时候,央央终于发现脚下的路是自己认识的了。
男人松开了央央的手。
央央再度想抬头看他,却被他一手摁住了天灵盖,“不是说了么?不许偷看哦。”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柔柔的。
“可是,不看见你的脸,我怎么报答你?”孩子语气天真。
“你要报答我?”那人似有些微吃惊,“那也是无妨啊,我认得你的脸,待你长大有能力报答我时,我便去找你好不好?”
“好!一言为定!”
男人再度摸了摸她的头。
央央清楚地记得,分别时,对方蹲下身来,用手覆着她的眼睛,道,“好孩子,不许偷看哦……”尔后只听得衣服的摩挲声,那个带着夏季潮湿而又清凉的气息渐渐远去。
央央止不住好奇心偷偷睁开了一条眼缝,只看见一个白色的模糊背影,在无数流光的簇拥下,朝那神秘山岭的深处走去。
那个挺拔的背影美得像是山中最高贵的精灵。
——那个如梦如幻的夜里,留给时年七岁的央央的是一段旖旎美好的记忆:古老的神庙,明灭的萤火、雪白的衣裳、清凉的气息以及除了这段虚无记忆之外的,一双真实的,绣着蔷薇花纹的崭新布鞋。
暗角铃声
他自光明之处来,去往那纯黑之地。
周遭是潮湿的巨石,脚下是柔软的土壤。少年一身蟹青长衫,长发垂坠,双目湛蓝,他在黑暗中行走犹如白日。有清澈的水从头顶的巨石里渗出来,滴落在少年的宝石抹额上。
“在下宁灼光,自色界初禅诸天而来,打扰诸位安眠,还望赎罪。”往日意气风发的少年在这绝黑的环境竟表现出少有的谦虚,在向四方行过礼后,他才向那黑暗更深处走去。
黑色似乎会吸纳生气,除了脚踝上银铃叮当,行了许久,竟再是听不到其他声音。
再往前走,似乎就没有路了。
宁灼光竟有些苦恼,那召唤他而来的人,是否现在还在原地等待着他的到来呢?
“叮、叮叮……当……”
似有似无的铃铛声蓦然响起,却不是来自他的脚踝。
灼光立刻朝那声音来处走去。
——声音主人正躺在一处断裂的白石之下,那白石横亘出一个安全的夹角,正巧为他挡去渗出的水。
“咯咯……”伴随着那个铃声,还有比铃声更为清脆的笑声。
灼光转过一个折角,终是看清了那个发出声音的人是谁——那是个出生仅仅数月的婴儿,连牙齿都未长出,一头毛茸茸的胎发,一双溜圆的水灵双眼。他穿着一件红色小褂,仰躺在石柱之下,自娱自乐般地伸出藕节小手在虚空胡乱抓着什么。
“咯咯……”即便什么都没抓到,他还是自顾自地笑得开心。
而那铃声,便是从婴儿双臂上的银铃镯上传来的。
兴许是在这无声的地方待了太久,灼光一靠近他便察觉出来,孩子倒是不认生,吃力地扭过小脑袋看向灼光,然后双手朝他伸出,再次发出咯咯笑声。
灼光愣在当场。
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可谓是丰富多彩,他死死抓着褡裢袋,在孩子扭过头来朝他笑的时候,他犹如被一记重锤锤向胸口,浑身抖了一抖,甚至连站都站不稳了,朝后趔趄一步,他扶住了背后的石壁。
孩子不懂自己被拒绝,依旧伸手朝灼光那里抓着,嘴里嘟囔着无人能听懂的话语。
灼光则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孩子。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陆离那头老狐狸除了脸他什么都要!
——“忘川那个嘱托似乎极为麻烦,你想想,寻找记忆与寻找父母,虚妄之物,与实实存在之物,哪个更好寻到,自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