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生灵总是有寿命的,哪怕是有着漫长生命的精怪。
在年复一年的见面中,小海还是那个活泼的女孩,而阿呜,从当初那个灰色短发的腼腆男孩,逐渐变成了秀气的少年,再是身姿挺拔的年轻男子……漫长的千年时光里,他的眼神依旧是那样温柔清澈,眼角却慢慢弥漫上细细皱纹。
进入小海的意识要几乎要费去他半条性命,又因为不能久留,因此他总是在海啸那日出现。
一年三百多天,只为了能相见的这一天——而在这短短的一天中,阿呜还要载着小海,去往黄泉。
他要将小海的灵魂送去往生。
小海所见的那个金色太阳,便是黄泉的路口。
但阿呜毕竟只是一介生灵,纵然有穿越时间和地域的本事,他也始终追不上那轮“太阳”。
一年又一年,日子年年叠加起来,已经晃过了千年。
千年对于灼光来说只不过是弹指一间,而对于阿呜来说,便是一生——这一次阿呜来迟,叫小海差点死于自己记忆中的海啸里,是因为他已经老去,再也没有那般充沛的精力来去于虚实两界了。
灼光从怀中掏出那张小海召唤他而来的纸张,晃了晃,丢入海中,“这个办法,也是你教那丫头的吧?你可想过,我助了你,小海便真的永远消失了。”
重入轮回,不知她未来是男是女,亦不知她的容貌模样。保持现在的状态,最起码,他还是能在这记忆构筑的世界里见上小海一面。
大鱼没有发声,亦没有动弹一下,仿佛死去了一般。只有灼光能感知到,在大鱼胸腔中,那颗苍老的心脏缓慢地跳动着。
痛苦,哀伤,寂寞……这些情绪让坐在鱼背上的灼光都感知得清清楚楚。
一人一鱼靠在大堤旁,静默了许久。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灼光突然起身,他轻轻一跃,落在水面。少年行走于水面犹如平地,他看着阿呜乌溜溜的眼睛,继而走过去,展开双臂靠在鱼鳃上。
鱼鳞湿滑,而且冰凉。这是灼光最为讨厌的感觉,此刻他却闭上眼睛,将脸颊轻轻靠过去。
上古钟山之神掌管四时变化,对于万物生灵的感知自然胜过许多神仙——他在用一种不属于人类的方式安慰着阿呜。
那是一种原始而古老的交流,不需要语言,只需聆听着对方的心跳与血液流动便好。
如今的世人已经失去了这种能力,但小海常用这样的方式与阿呜交流。不会说话的她,似乎有着极高的感知力。
“哑巴,如果你下定决心,我便帮你,送走小海。”到最后,灼光在心中默留下一句话后,借着微弱的星光,踏浪而去。
阿呜看见,他脚步轻盈,蟹青色的衣衫犹如飘飞的水流,散发着幽幽白光。这个有着不凡神位的俊俏少年,披星戴月,朝那西方赶去……
符咒
第二日,天气晴朗异常。温暖的阳光投进窗子里,照耀在女孩恬静的睡颜上。
风尘仆仆的灼光推开庭院的门,他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尔后放轻了脚步,走进屋来。
解下褡裢袋,他坐在小海身边,用手撑着下巴,似乎在想着什么很难办的事情。此刻尚早,白石城万籁俱寂,除了海边传来的浪声,这里寂静得可怕。
这千年来,小海活得想必也是非常艰辛的。
她一个孩子,独自留守在鬼城里,一个人去海边拾鱼虾,一个人去采野菜。一个人自言自语地穿过空旷的大街。
没有人在乎这个孩子是否睡破了被角,也不会有人在意她是否能从井中提起一大桶清水。
她仅仅靠着一年一次的见面,硬生生在这里坚持了千年。如今,他这个外来者,居然要打破他们俩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这样想着,灼光突然感觉衣角一紧,扭回头,见女孩竟不知在什么时候抓住了自己衣服。她睡得香甜,却在潜意识里感觉不安。她将灼光的衣角当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攥在掌心里。
看她蜷缩的睡姿,灼光笑了笑,自言道,“这小丫头的胆子也真是小,怕黑,应该还怕鬼吧?”顿了顿,又道,“即便自己也是个鬼……”
灼光伸出手去,盖在她的额头上,将昨晚施的安魂咒收了回来。
女孩悠悠转醒。
“小丫头,我们再去追一次太阳好不好?”灼光眯起眼睛,低声问道。
今日的大海异常温柔,安静得犹如一块碧色的宝石。
小海戴着斗笠,赤着脚踩在软软的沙滩上,女孩将手拢在嘴边,唤道,“阿呜……阿呜……”
大鱼听到声音,自深海之下浮上来,白色的水花四溢,远处的海平面上,兀出了一方灰色的小岛。
女孩将斗笠放在一处礁石后,尔后跃入海中,朝阿呜游去。
深蓝之下,精灵般的女孩扬着笑意,灵巧地潜游过去,待她浮出水面时,却见灼光已经居高临下地坐在阿呜背上了。
“赶紧的!就没见过你游得这么慢的!”灼光斜眼瞟了她一眼。
小海笑了笑,手脚并用地爬上来,正欲问灼光怎么跟来了,就见他从褡裢袋里掏出一张咒符,利落地贴在阿呜的脑门上。
小海睁大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这是什么?”
“好东西!”灼光回答的言简意赅。他才不会说自己是怎样死皮赖脸抱着大腿涕泪横流地从黄泉那里求来的呢。他一个钟山之神可是将什么威严自尊都丢开了,就为了这小丫头的一个愿望。做完这个任务后,他觉得自己得十个善果都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