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
“三百二十八年。”她对荀安说,“我能记起主要发生了什么的年份,包括现实,包括梦,是三百二十八年。”
直到过去很久,荀安都无法忘记自己当时的感受。她觉得自己好像在面对一副巨大的画卷,天知道她有多期待,这副画卷,将会在自己眼前以怎样的形式展开。她真希望它能铺得足够长,铺得很长很长,长到足够架成一座连接现实与仙境的桥梁,带她逃离那昏暗而污浊的数十年过往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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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荀安在填中阶考志愿时,很轻松地就选择了她们市最好的那所高中。毕竟梦里所出现的知识根本不会超过她自己脑内所储存的知识,曾经怎样都称不上优等的她,在梦境世界里哪怕逃课也依旧是稳固的年级前几。
而当过了个暑假,当她和杜芢真正站在高中门口时,她自己都傻了眼。这传说中的最好高中跟自己现实里上的那所五流高中根本一模一样,连大门口的装潢都没有一寸不同。
“可能你的大脑觉得暂时想象出一所足够现实又足够不同的高中稍微难了一点。”杜芢对此发表了自己的宝贵意见。
“唉,没事,都没事……”荀安虽然这么说着,却还是难以掩饰脸上的失落之情,“跟你一块,去哪都行。”
这句话倒是真话。
在这两年里,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过往痛苦又孤独的青春得到了一次前所未有的翻旧刷新。曾经寂寥的秘密基地里有了另一人的身影,曾经空荡荡的单车后座上也多了个会将双手环于自己腰间的小同学。每一款开不了双人模式的游戏,每一个找不到人交换看法的八卦,都已成为过去。
哪怕杜芢大部分时间里只是在默默接受,静静倾听,但对荀安而言,不排斥,不批判,还能陪在自己身边,便已足矣。她甚至开始努力忘记自己现实里属于这段时间的回忆,她想让自己认为这才是真的,自己真的有这么一个可爱又博学的青梅竹马,而那个孤独到发霉的青春,才是虚假。
只是此刻的杜芢,完全抱有着不同的想法。
已经两年了,那个“改变”,为什么还没有到来?
她一面为此恐慌,感受到了“不稳定”的风险,一面却又暗自兴奋,任何的异常都代表着一个新发现的可能。她如此需要着新发现,就如同被困于学院之人急需着一个迟来的毕业。
未来是不稳定的,她这样想道,不过只有一件事,特别稳定。
那就是改变到来之时,荀安注定与自己反目成仇。她那般坚信于此,就像坚信着一道拿黑色水笔粗暴涂抹在白墙上的抹不开的字。
第五年(3)
当那个长得没边的亮片耳坠再次从荀安眼前闪过的时候,荀安选择了不去搭话。
于是她就这样错过了自己当初的高中好友,关闭了一段经历的开启提示窗口。
但仔细想来,倒也没什么可惜的。她多年前为了不在高中重蹈初中被欺负的覆辙,而选择投靠当时班里势力很大的一群社会姐,在无尽的狗血情感故事与化妆品选择的讨论中模模糊糊地度过了三年。
等到了高三后半学期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简直被腌入了味,有时走在街上都能随机被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失恋女子抓住背包,问大姐能不能帮她找几个小混混暴打她的渣男前男友,多少钱她都出。
荀安其实并不喜欢那种生活,如果能重来一次的话,她宁愿选择跟当初被社会姐们鄙视的那个小说宅女一路玩耍。毕竟她当时课间看的好几本小说荀安都看过,有时路过她座位的时候荀安都想给她竖个大拇指,夸她一句品味真好。
但实际上荀安是不敢的,正如她现在不敢在能够重来一次的梦境中去选择自己真正想选择的朋友。她别扭地像是课本里那个情窦初开的青春痘男孩,隻敢远远看着小说宅女在自己的座位上翻过一页又一页的纸质书,脑子里满是“她看的书好多会不会鄙视自己隻爱看通俗小说”“她会不会其实不想别人打扰她”的傻子想象。
二十二岁的她在现实里称得上是个自来熟,但自来熟在面对自己过去懦弱时光的时候也会担心满盘皆输,正如大型犬在面对小时候把自己咬得落荒而逃的吉娃娃的时候也会有所踌躇。
而这份足够“犹豫纠结,青春文学”的画面很快就被视线里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给彻底打破。只见杜芢径直走向了小说宅女的座位,然后一掌拍在她的桌子上,“我朋友想跟你交朋友,想不想跟她认识一下?”她就这样说出了这句话,真不敢相信她就这样说出了这句话。
在那一刻,荀安在心里刷新了自己对于社会姐的认知,社会姐的处事方式在她这位三百岁小朋友的面前显得像一群温和善良的大姐姐。
杜芢这么做倒是真的有效。
小说宅女远比想象中的要好相处,虽然一开始的谈话发起难免带着点威逼利诱的气氛,但真正聊起来了后荀安才发现她俩在小说喜好上相当投缘,完全不愁没话说,于是从此她和杜芢的校园小团体里便多了一人。
一年后小说宅女又往她们仨的小团体里塞进来了一个真正的青春痘……女孩。这家伙虽然结巴,却相当善于写作,之后的两年里她们几个经常会一起编点奇怪的故事,再把它们投稿到杂志上变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