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节
赵桓接过那纸,一眼扫罢,顿时腿脚都不由发抖:“这、这……”
竟是惊得话也说不出来。
几个皇弟好奇起来:“皇兄,怕什么西贼?不是有折家将在?”
——这年头生养不易,孩童早夭极多,便是皇家也自难免,赵老官家的次子、四子、十子俱都夭折。
因此随着赵桓来替老九出头的,乃是老三郓王赵楷、老五肃王赵枢、老六景王赵杞、老七济王赵栩,都是二十上下年纪。
赵桓兀自说不出话来,抖抖的将那信纸递出。
然而那信纸上几行文字,便似有甚么烈性病毒一般,赵楷接过一看,“啊呀”一声,也自抖作一团。
老五心想两个哥哥好无用,连忙抢过一看,“嗝儿”一声,浑身剧颤,再也难停,亦是惨遭传染……
只片刻,这一个官家四个王爷,仿佛摸上了同一条电线,一个个身子发抖、牙齿打架、面白如纸,哪里还能记得老九的事儿?
终究还是老三赵楷,素质更高一筹,抖了片刻,率先恢复了几分神智,扯住大哥赵桓:“皇、皇兄,且听、听小弟一言,如今时局、时局如此,已、已是地裂天崩,我等慌也无用,只能一一应对罢了。”
赵桓拉住弟弟的手,泪珠子滚滚而落:“三弟,如何应对?为兄的早已六神无主,愿三弟有以教我。”
赵楷咬着嘴唇,低头思量片刻,看向曹操,红着眼眶抱拳道:“小王、小王乃是太上皇第三子赵楷,斗胆请问、请问尊驾……”
他深深呼吸,定了定神,努力直视着曹操:“究竟是何方神圣?”
曹操本要报个假名,譬如大辽魏王甚么的,但又一思忖,自家心道:如此时局,还不图穷匕见,却待隐瞒到何时?
呵呵一笑,一振衣衫,抱拳还礼:“原来是三贤王当面!既然贤王见问,在下自当如实相告!呵呵,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阳谷人氏,姓武名植,朝廷恩典,封做青州节度使的,便是区区在下。”
老曹何以特地称他一声贤王?
原来这赵楷,却着实有过人之处!
三年之前,政和八年,此子年方十八,为试身手,隐姓埋名参加了科举,竟是一举夺魁,活生生考了个状元出来!
老官家得知,兴奋狂喜,仰天长啸:不愧吾子也!惜吾少年时不曾想到这般玩法,不然父子双状元,一门两文魁,岂不是一段千古佳话?
只是皇子中状元之事,旷古未有,老官家是个体面人,不愿天下人说些闲话,思忖再三,重新点了榜眼王昂为状元,这才昭告天下。
但无论如何,赵楷中状元,的确乃是真才实学的本领,上下几千年,众多状元中,身份最高的,莫过这一位。
老曹当初得知此事,也是啧啧称奇,就冲这一点,他却是心甘情愿,称对方一声“三贤王”!
赵桓一惊,睁大泪眼叫道:“阁下便是助童贯破了王庆、田虎的‘武孟德’?”
“呵呵,江湖上的诨号,不料宫中贵人竟也得闻。”曹操谦虚一笑。
老七赵栩不过十六岁,闻言不由大骇,惊呼出口:“啊呀!便是你要和反贼‘小旋风’柴进勾结,叛我赵氏,平分宋辽两家天下的?”
赵桓、赵楷亡魂大冒:我们落在人家手里,便是他明着叛宋,也只好虚与委蛇,这等话也是敢直说的?
赵桓纵身扑出,死死捂住七弟嘴巴,赵楷双手连摇:“武节度,七弟年轻识浅,受了奸人所骗,朝中上下,谁不知武节度乃是大大的忠臣!”
曹操把手一摆,慨然长叹:“贤王却也不必替我分说……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武某前番出使金国,早已觑出他虎狼心思,有吞辽灭宋之意,因此被他苦苦追杀……”
“好容易拾得性命归来,再三示警,却是无人肯信……”
“不得已,尽起青州五千人马,孤军北渡,强取燕云,假那反辽之名,驻守长城,以绝金人南下之途,又趁机断绝辽兵根基后路,谁料……”
他呵呵一声冷笑,满脸都是“天下负我”的孤独和悲怆:
“谁料先有童贯无能,丧师失地,又有辽帝丧胆,举国而降,放金兵入长城,只恨两路大军,皆成齑粉……”
“所谓造化弄人,苍天不佑,吾等转战数千里,血战百余场,种种努力,却是皆化徒劳也……”
一个“也”字,扯出长长尾音,其音暗哑,仿佛无限志气,沉沦其间。
这一瞬间,曹操非一人也。
乌江之霸王、麦城之云长、五丈原之诸葛、剑阁之姜维……无数灵魂,齐齐共鸣。
曹操嗓子里发出一丝哽咽余音,悄悄侧目,只见以扈三娘为首,林冲等一干兄弟,都呆呆望着自己,不由感到深深寂寞——
这个婆娘和这几个兄弟,尽都是些老实头!
若是吾家玉藻前在此,早上来抱着我痛哭,说的必是:夫君,天下不值得!愿同夫君归隐田园,不问这世间浮沉也。
若得宋江、吴用、哪怕周通贤弟在此,也自有一番精妙接承。
就在老曹心灰意冷,准备将单口进行到底时,忽然一人试探着轻轻说道:“可是,纵使算计成空,哪怕明知徒然,武节度你……终究还是来了!”
噫!岂不是——天涯定有知己在,人间岂能无英豪?
老曹扬眉睁眼,气势陡然上升,握拳喝道:“不错!虽千万人,吾往矣!”
侧目望之,接话者乃是乔道清之徒艾蔲子也!
老曹心中暗暗记下,提一口丹田气:“武某不知道是谁如此糊涂,蛊惑皇帝开了雁门、纵虎入关!武某亦不知是哪个奸臣作祟,唆使皇帝在存亡关头退位,弃天下如敝履!武某更不知是谁勾结辽狗,把汴梁雄城、百年帝都轻轻献出!武某有太多不知道,亦有太多不明白,但是武某知道一件事!”
他一字一句,刀劈斧凿一般凌厉,不止惊呆了自家兄弟、皇帝亲王,先前已入营地的一群后妃帝姬、幼龄皇子,亦都不知何时来到营门处,愣愣倾听。
“武某只知一事——”
老曹的声音从高亢愤慨,转为沉郁坚定:“五胡乱华之惨剧,绝不可重现于当今!”
“无论是欲噬宋国血肉以延命的契丹,还是欲纵马九州、夺我神器的女真,武某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同他周旋到底!直待亡其国、灭其种,方逞胸中这口意气!”
林冲等人听出来了,老曹这段话,开头半假半真,中间半真半假,结尾这一句,却是真正肺腑之言。
一时间都激动起来,振甲齐呼:“小弟等誓死追随哥哥,亡契丹,灭女真!亡契丹,灭女真!”
他几个兄弟高呼,其势不亚千军万马,刹那之间,豪气冲天。
赵家老七,济王赵栩,只觉胸口一团火熊熊烧起,仿佛整个人都要炸起来!
忽然一把拽开皇兄捂他嘴的手,振臂高呼:“亡契丹,灭女真!亡契丹,灭女真!小弟誓死追随哥哥!”
赵桓鼻子都气歪了:你皇帝哥哥就站在这里你要追随哪个哥哥?
正要再把他嘴捂住,二十岁的肃王赵枢、十八岁的景王赵杞,齐齐高举拳头,跳着脚大叫:“亡契丹,灭女真!”
赵楷毕竟有文化,虽然没这般激动,却也拉着赵桓,不住口道:“皇兄!父皇受了奸臣蒙蔽,武节度,乃是我大宋之栋梁呀!”
赵桓因曹操见了自己不拜,又打了赵构,迄今不快,一时闭口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