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渺。”
一道低沉的男音响起,年渺抬起头,诧异地望向来人。
虽然没有说过话,但他还是认得百里落尘的声音的,这还是对方第一次叫他,也是俩人第一次交流。
百里落尘站在不远处的岸边,没有海水涌上的地方,和他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脸上的面具已然褪去,露出落拓的眉眼,锐利的薄唇,分明的下颌。
不得不说,百里家的血统还是很不错的,生下来的孩子,模样都是世间难寻,只不过百里落尘和另外两个区别十分明显,他身上没有养尊处优下的水一般的润泽和柔,只有无尽的锋芒,如大漠中的风沙,无时无刻不在饱受磨砺。
年渺和他对视着,觉得十分新奇: “怎么了?”
“老师让你等他一下,很快就好。”百里落尘显然充当了带话人,说完后就要转身离开,犹豫着还是没有动,欲言又止。
反倒是年渺主动问: “我知道了,还有事么?”
短暂的沉默后,百里落尘轻声问他: “你为什么要修炼成仙?”
“这很奇怪么?”年渺有些莫名其妙, “我从小就在仙门长大,修炼不是很正常。”
百里落尘目光沉静: “可是二十多年前,你刚到少明大陆的时候,分明没有半点修为在身。”
他怎么会知道?
在“云间逢”被对方的神识注视时,自己已经是金丹期修士了啊。
只懵了一下,他并不想要回答对方的问题,便反问: “那你为什么要当妖神?”
“是迫不得已,没有选择。”百里落尘淡淡道, “要么生,要么死,你也是迫不得已么?”
年渺想了想,慢慢道: “我自然,有我自己的想法,就是不想告诉你。”
百里落尘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些许怜悯之意: “不可能的。”
什么叫不可能?
年渺并未想通他话中含义,他却化为尘埃,蓦然间,在风中消散了,只在年渺面前留下一把酒壶和一道风中飘摇不定的话语。
“欠你的。”
欠我的?
年渺完全摸不着头脑,弯腰拾起面前的酒壶,是精美的玉器,上面隐隐刻有小字,他凑近看,发现一边刻着“云间逢”,一边刻着“观云鹤”。
这样的酒壶,他在“云间逢”里见过。
他握着酒壶,愣了片刻,恍然失笑: “原来如此。”
前往曲武大陆的船很少,可以说根本没有,毕竟这个地方在少明大陆绘制的天下地图上都是没有姓名的一个点,只有出,没有去的,不会有人想不开前往一个资源匮乏的地方,而修真人士随着修为的提升,情感也会愈发单薄,更不会有故地重游怀念从前的想法,他们只会往高处走,永不回头。
即使是要飞升的顶阶修士,也不会轻易单独渡海,更何况没有指路,只会在大海上迷失方向,成为海兽的腹中餐,因此林岚夕托年渺,请求季一粟的帮忙,带他们回曲武大陆,埋葬师父的遗骸。
这么微小的要求,只是顺手,季一粟自然不会不答应。
再次回到熟悉的地方,年渺异常感怀,难以想象他已经离开了二十多年,而二十多年的变化,也让他十分惊讶,毕竟在修真门派,时光是很少会留下痕迹的,即使有,也不会有太大差异。
碧海门依然存在着,无论是大门,大堂,还是演武场,都和过去没有差别,但肉眼可见人少了许多,草木茂盛,疯狂生长,似乎许久没有人打理了,来往看不到多少人,演武场上,只有两三名半大的入门弟子在无聊地互相打闹着,再也不复以往繁华热闹。
落霞峰上,风景依旧,可是师姐们都不知去向,一个人也没有见到,年渺和林岚夕找遍了也没有看到人,昔年的屋舍收拾得整整齐齐,只剩下桌椅一类物什,空空落落的,看来不是遭遇了意外,而是另寻出处了。
算不上奇怪,毕竟峰主和大师姐都不在,剩下的弟子们没有人管,肯定要分散到其他峰上的,资质低的,更是会打发出去,自己另谋生路。
可如今看来,不仅仅是落霞峰,整个碧海门,似乎都出了些问题。
碧海门好歹也是大门派,不知为什么,竟然沦落至此,年渺感到奇怪之余,又生出羞愧之情。
当年碧海门和七星宗联姻,却被中途打断,恐怕生出了许多矛盾,由亲家变冤家,宗门之间明争暗斗,碧海门没有斗过,由此落魄了。
如此看来,全都是因为他。
他长长叹了口气,当年年纪小,只想着逃脱,却没有想过自己的逃婚会带来什么后果,连累了整个宗门,他到底问心有愧。
明显的失落让季一粟很容易就察觉到,不甚在意道: “荣枯兴衰本就是常态,没有谁会一直在顶峰,当年碧海门已经是在尖端,年……”他顿了顿,忘了掌门叫什么名字,便道, “掌门又非善类,落魄是迟早的事,与你无关。”
年渺幽幽道: “是啊,与你有关,又不是我自己跑的。”
季一粟: “……”
“我开玩笑的。”年渺朝他笑笑,松开他的手,跑到沉默的林岚夕旁边,和对方一起寻找适合埋葬师父的地方。
林月落也是自小在碧海门长大,很少出去过,纵然掌门师兄让她不喜欢,但对于门派仍然有很深的感情,俩人商量一番,还是决定埋葬在她生前的院落里,立了碑,上书“尊师林月落之墓”,并设下了周密的结界,不让人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