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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与虎谋皮(六)

 

【名字的故事】

原本医院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让外人进来住的,潘爷跟薛坚唠嗑多,意外发现俩人竟是同乡,听说他弟弟需要住所后打包票不让他花一分住宿钱,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楼长同意带家属住宿了。为此薛坚颇为上道地进贡了条好烟,潘爷高兴得直拍薛强背说“好孩子”。

往后几天薛强顶着一头黄毛没再出去乱晃,薛坚告诫他手机只能在房间里用,不能叫病人瞧见了,于是孩子整天呆在屋子里老实写作业,写完作业就看视频,薛坚又老妈子上身,怕他这样闷出病来,赶他去医院花园走走,或者去天井的庭院,至少要晒晒太阳。只是这一出房门,便归不得人管,每每听见于虎虎“小强小强”地喊着,薛坚都不免心下一颤。医院里没几个同龄人,于虎虎好不容易逮着一个薛强,想拉来作伴其实也正常。但于虎虎牵扯的秘密太多,薛坚本能地不想让薛强跟他合在一块儿玩,因此很不放心,总想去瞧瞧他们在干什么。

面对于虎虎的自来熟,薛强缩头缩脑,看着有些木讷。薛坚不方便走近,立在一旁边拖地边斜眼睛。于虎虎讲得眉飞色舞,他弟弟不时点下头,一派祥和景象,几乎让人以为俩人交上朋友了,忽地,于虎虎尾音一提:“……你说是吧,小强!”

这一嗓门直接把路过的小护士吓得大叫一声,喊着:“小强?哪里有小强?”抓着裤腿就往一边躲。旁边的护士不明所以,也跟着满地乱窜,一时间“打小强”的惊叫声四起。

薛强霎时脸色难看起来,于虎虎倒是还笑嘻嘻的,转头跟那几个小护士打趣:“你们别怕么,”眼波一转瞥向薛强,“说的是这个小强。”

护士们都疑惑看过来,薛强本来就腼腆,此时尴尬与羞赧齐飞,脸涨得通红,求助地四处张望。薛坚见此,赶紧几步上前,跟护士们介绍说这是他弟弟,名字叫薛强,在这儿过暑假。几个护士平时跟薛坚吃过饭,听了这话问了些薛强读高几、来了多久之类的问题,客气了两句就散去了。

尽管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哪能看不出是于虎虎在故意使绊子。只是这些小孩玩闹似的伎俩,薛坚不好说什么,匆匆领着薛强离开。回到屋子,薛强一身低气压,问话也不回答,椅子拉得哐哐响,自顾自坐下写作业。薛坚十几岁的时候遇到这样的事不少,当然知道他弟心里不好受,只是这会儿三十岁了反而不知道怎么劝,尝试着拍拍薛强肩头,还被一耸肩甩开。

无法,他本来也是个半吊子家长,处理不来这些事,纠结半天还是觉得装傻为妙,悄悄转身带上房门,再不敢要薛强出门透气。

离了薛强,薛坚才有心思琢磨起于虎虎这头。几天来他围着薛强忙上忙下,自上次在开水房门口碰面后二人鲜少有机会讲话,于虎虎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在眼前晃来晃去的,薛坚隐隐有一种慌乱,恰在此时,他瞧见王雯推着轮椅路过,忙叫住她:“这是去推谁?”

王雯停住,道:“于虎虎呀。你去推?”不等回答便放开轮椅让薛坚接手。乐得有个正当理由,薛坚脚步都轻快起来,轮椅的轮子架架的响着,他在中庭的天井花园发现了于虎虎正和蒋奇莞勾肩搭背地走着,准确说是于虎虎单方面勒着蒋奇莞脖子。他俩个子都高,这么搂着极为协调,不像于虎虎搂着自己时那样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倒下来,压得半死。

“于虎虎。”薛坚喊了一声。

于虎虎扭过头,先瞧见薛坚,目光下移,又瞧见了轮椅。他放开蒋奇莞,走过来坐下,没像往常那样插科打诨,只喀嚓喀嚓一个劲扭着脖子,好似颈椎突然不舒服。他不开头搭话,薛坚准备了一肚子的寒暄也说不出口。真是奇怪,朝夕相处的两个人因为一些没有踪迹的小事说窘就窘,一夜之间回到不相识而拘谨的阶段,可见要斩断人与人之间的联结还是很容易。

他这头乱七八糟地想着,连潘爷叫他都没听见,直到于虎虎出声提醒,他才猛然惊醒。“咋了潘爷?”

“你来帮我给三号房抬起来,”潘爷气喘吁吁扶着腰站在三号房门口,“他今天又开始认人不让碰了。”

薛坚为难地来回看看轮椅和潘爷:“现在?”

“你去吧,我叫王雯来推。”于虎虎突然善解人意起来,转头对蒋奇莞招手,“过来关哥,助我一臂之力。”

“你快滚吧。”蒋奇莞一脚蹬上轮椅后背,于虎虎便张牙舞爪地呲溜滑了老远出去,谢姐忙从前台伸出头来厉声喝止。

薛坚呆呆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努力憋住笑容的年轻的脸,只觉一举一动毫不费力,即便病症缠身,却连症结都纯粹得肆无忌惮。薛坚迈着虚浮的步子,想到又没能跟他说上话,心脏渐渐渗出一种遗憾的牵痛;而那张快乐而健气的脸庞下,肯定不会有这种纤弱的情感。

晚间,薛坚催促弟弟赶紧熄灯睡觉,明天是他的轮休日,正好趁此机会带薛强进城去购物添点必需品。他这头正絮絮叨叨念着要买什么东西,沉默了一天的薛强突然驴头不对马嘴地说:“我成年了第一件事就是改名字。”

薛坚十分意外,道:“为啥改?”

薛强梗着脖子,半天憋出一句:“不好听。”

薛坚便知道肯定是因为早上的事。“薛强咋不好听了?咱们一个坚,一个强,不就是坚强的俩兄弟?”他故作轻松地说,“你想改成啥?薛韧?薛定?薛定谔?”

话音刚落,薛强突然爆发了,一骨碌爬起来吼道:“谁想跟你组词了?你以为你名字就好听了?人家都喊,薛坚薛坚,又贱又奸,!”

听见这话,薛坚霎时脸僵,那些难听的绰号都是十几年前高中的事了,没想到从亲弟嘴里出来,还是能让他心脏漏拍。一瞬间眼前弟弟的脸幻化成了许许多多过去的人的脸,嘲讽的、奚落的、嫌恶的,全都铺天盖地朝他涌来。薛坚只觉膝盖发软,恐惧中连带着弟弟都变得可恶起来。他高高扬起了手。

不,不该这样。薛坚盯着薛强因为害怕而眯起的眼睛,薛妈一直说他兄弟俩长的是一式儿的肿眼泡,不管是什么表情,眯起来都像是在笑一样,叫人一看就知道脾气好。可是害怕的时候呢,生气的时候呢,也是像笑一样吗?所以才会被人觉得是好脾气,是可以不畏惧的?想到这里,薛坚生出一种痛恨,这种痛恨如此熟悉,仿佛从他很小的年纪就开始了;痛恨肿眼泡,痛恨讨好的脸,痛恨薛妈想当然地把这两者联系在一块。而即便是他逃离了家,这种痛恨还是会从千里迢迢赶来的弟弟的眼睛里传递出来,提醒他砍不断的根。

“你再这样,明天就滚回去。”

预料中的巴掌没有落下来,薛强慢慢睁开眼,试图从哥哥脸上找到一些怒容或伤心。令他失望的是,薛坚的脸如平日一样寡淡,无动于衷到空洞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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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hh单方面冷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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