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这隔音好像有点太好了吧?
林薇紧紧地贴着门板,怎么听不清呢?
嘎吱——
门突然开了。
林薇一时不没收住力,整个人朝着前面扑过去,开门的人快手接过茶盘,另一只拎着她的胳臂将她拉住了。
好身手!
两分钟后,林薇将茶盘放到茶几上,方廉新铁青着脸,看林薇的眼刀,都快把她凌迟了。
林薇当做看不见,目光一直盯着方廉新的这位朋友。
那是一位看起来非常和气的男人,四十多岁,面容俊朗,身材高大结实,一身中山装在他身上多了几分严肃的笔挺,带着军人独有的气质。
“钱叔叔——”林薇冷不丁地开口。
嗯?
“怎么了?”钱江问。
“您去过那种十分偏远的地方吗?”
他愣了一下,笑着说道:“有多偏远?”
“就是那种进不去车,全都需要人力,出一趟门要爬很久的山,没有几天走不出的地方。”
中年男人扶着茶杯:“以前部队拉练去过四川,我们在野外呆了半个月,还有人迷路,最后是被老乡们送出来的。”
林薇眼睛一亮:“具体位置在哪里,民风怎么样?”
“你问这个干什么?”方廉新撵她走,“去帮你妈做饭去。”
林薇凶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她看着钱江,眼睛很亮,清澈如水,弯翘的睫毛眨了一下,说道:“我听说那里的人们靠山吃山,他们没有移风易俗,有着很多愚昧落后的传统,外面的法律也辐射不到那里,大多事情都是村长或者族长说得算,外面发生什么他们也不知道,不相干,他们偏安一隅,与世隔绝地生活着,那是一个很不好的地方,村长的话就是法律,一言堂,好坏也都是他一个人说得算,但如果……那里的村长是个非常明事理,尊重读书人,或许在那里生活一段时间,并不会比外面纷乱的世界差。”
方廉新几次想喝止她,但最后也没有打断——
“如果有这样的一个地方,叔叔帮我留意一下。”
林薇想过,如果形势比想象中更困难,任她能言善辩,千般办法也对抗不了的时候,她该怎么办?
那不如就找个深山老林躲起来,找好地方提前下放。
方廉新看着她,想说这些不用她操心,只是眼眶酸涩着,终究是没能说出口。
男人笑了笑,说:“你是怎么想到的,会不会把形势想得太坏了?”
林薇摇头,淡淡地笑道:“人都是有侥幸的心理,总想着事情不会那么坏,但万一呢?总该为自己留条后路,有备无患,我是这个家的一份子,自然要为以后做打算。”
她不应该效仿方砚棠的思维去行事,站起来,撑起那片天,才是她应该做的。
既然回不去了,她就代方砚棠履行责任,替所有人打算。
“可是那种地方会很苦,你可以吗?”男人又问。
林薇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笑容里却带着些不容置疑的坚定:“人的潜力是无限的,说不行是因为现实没有把人逼到那个地步,依山傍水,靠山吃山的生活,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好的,我不是需要人照顾的小孩子。”
但是他们一家人一定要在一起。
如果离得太远,她怕自己没办法护住他们,他们都太善良,太容易被人欺负。
男人笑道:“好,我帮你留意。”
林薇满意地走了。
钱江收回目光,看向方廉新:“老方……你是不是想太多了,她都能想到这一步,逻辑清晰,有理有据,你的女儿没有你想的那么娇弱。”
方廉新摇头:“她在害怕,以前她从不会想这些,也说不出这种话,老肖的事情是真的吓到她了。”
女儿最近的反常,他和妻子都看在眼里,不单开始骂人,还会打人了,总说要保护他们,不让他们被欺负。
这突然间的长大,并不会让他们感到欣喜。
钱江叹了口气:“也好,让孩子们出去吧,在外面或许会闯出一个未来。”
方廉新闻言笑了,他给钱江续上茶:“我的孩子我知道,资质是一个比一个差,脑子不活泛,人情世故也不通,没有一个能拿事的,我们为了他们上大学,这几年白了不少头发,不求富贵,只求平安。”
钱江留下来吃饭,这顿饭宾主尽欢,林薇好奇心重,问了很多问题,方廉新和林涵芝也都没有阻止她。
钱江来的时候是一个人,走的时候,带上了方墨柏和林薇。
天黑了,沉寂的夜色下,方墨柏抱着“沉睡”的妹妹,茫然地看向父母:“你们呢,你们不和我们一起吗?”
“我们晚一些再去,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方廉新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地笑,“你妹妹醒来一定会哭,好好安慰她,以后你就是大人了,不要再像以前一样鲁莽行事,一定要给妹妹做个榜样。”
“好了,别啰嗦了,赶紧走吧,别耽误你钱叔叔。”林涵芝催促,泛红的眼眶被夜色遮掩。
方墨柏愣然地转身,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没有任何实感。
他有点不相信,真的要离开吗?
真的要离开了……
可似乎这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和兴奋。
打开车门,车里还有人,宋晔坐在后排,不知道是等了多久。
……
1965年3月3日,林薇在去往港城的货船上醒来。
头很晕,身下时不时传来的晃动,提醒着她这是在船上。
林薇睁开眼,发现身边只有宋晔一人,漂亮的少年坐在一个破旧的箱子上,温润明泽的目光正注视着她。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有些逼仄的空间,三四平米左右,还堆着一些箱子,身下的垫子有些潮湿,空气里也满是腥湿的气味,上面开了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窗,光线折射下来,卷着飞舞的烟尘,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囚牢。
“这是货船,环境不太好,再忍耐一会儿,马上就到港岛了。”宋晔出声道。
林薇闭了闭眼,而后睁眼看向他,声音干涩地开口:“他们呢?”
宋晔神色顿了一下,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她。
林薇有想过最坏的结果,即使一家人都留下来,她也可以接受,也做好了准备。
最好的,最坏的,为防止李川这种人出现,各种情况的预演,她都有考虑进去。
而她唯独不能接受的,便是重复方砚棠的人生。
「棠棠,接下来的人生旅程我们没办法再陪伴你了。
十七岁的大姑娘了,也该出去独立闯荡一番。
以后到了香江听哥哥的话,如果拿不定主意,就找宋晔帮忙。
到了那边,千万不要放弃学业,这是我们对你唯一的要求,听你孙伯伯的话,无论是读港大还是选择留学,你都要在高等学府完成学业。
再有,你要记得改名。
原本你就是要和母亲姓的,只是你爷爷当时闹得厉害,没能实现,我对此一直感到歉疚。
以后你就叫林薇,你哥哥叫林墨,这是你外祖母为你们取的名字。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她希望你能做一个极小的人,时刻审视自己,永远心怀敬畏,知道自己的渺小,却也因此看到浩瀚的世界,在有限的人生中,努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