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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零号任务

 

见了她在这个房间里洗澡,哼小曲儿,上厕所,听见她打电话去打听救济会那个姐姐,可能也听见了她和救济会确认她的捐款去向,知道她每个月工资有一半要拿去资助两个孤儿读保镖学校。如果窃听器穿墙功能更好一些,或许还能听见她说梦话。

她忽然觉得滑稽。她费尽心思猜测夫人的意图以努力保命的时候,夫人从来没有担忧过这个保镖危不危险。她以为那些信任是出自夫人的善意,事实是这信任出自窃听器。上一个在夫人柜子里的人,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天气逐渐变暖的几天,我有种错觉,日子变得好过了一些。连张曼仪又打算搬家我也第一时间知道了。我那天去她的出租屋找她,发现人不在,她对门的那个男青年正耷拉着眼皮子在走廊的公共洗手台上面刷牙,我问他张曼仪去哪里了。他表情毫无变化地说:

「昨晚有几个条子来查房,她管人家要证件,被拷走了。」

我哭笑不得:「你们也查了?」

他说:「查了嘛,这年头查房不是蛮正常?能查出什麽来,十几年前还能抓个非法同居,现在,没有k2,邮票什麽的,不会管你的。」

我被他的话弄得莫名其妙,也不知道k2和邮票是什麽。他那个小nv朋友这时候出来晒衣服,见到我,笑笑。那个男青年大概是为了在他nv友面前显摆,又热心地补了一个建议:「叫你朋友别跟拿手铐的人较劲,要查就让他们查嘛,罚款给钱就完了嘛。局子里蹲一晚上,何必。」

我正要问她被押哪儿去了,张曼仪就拎着水果回来了。那位男青年往水槽里咕噜噜吐了一口水,手掌抹了抹嘴转身进屋。张曼仪没跟他们打招呼,直接拿钥匙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我跟在她後面进了屋。她从袋子里掏出来一个梨塞我怀里:「楼下超市打折,两块五一斤。」

我说你没听人说吗,不能分梨。

张曼仪说她得搬家,房东不想再租房子给她了。我说那要不搬回学校?这样省下房租,她就不用同时打三份工,一边还得写毕业论文。还有……也不会半夜被查房。

张曼仪眼睛溜圆地看着我,仿佛看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话。她说你认真的吗?然後开始大笑。我说你对门那个哥们跟我说了,这边老是查房,大概这个街区流动人口b较多,不太安全?

张曼仪说:「我就是流动人口啊。」

我一时语塞。

当然,用这个理由劝张曼仪我其实也心虚。要说查房频率,大概哪个社区都b不上我校。每个月两三次「安全检查」,收缴一大批洗衣机、热水器、电吹风,这些物品据说是危险品,但往往没到几天就出现在了宿舍工作人员的办公室或者宿舍里。而且这些查房的人更神出鬼没,更无证可查。我年少无知,还曾经向宿舍管理员抗议他们翻我的床,如果有什麽ygsi物品被翻出来,是不是不太应该。

管理员翻了个白眼:「那翻出来了吗?你有证据吗?有的话我马上叫他们给你道歉。」

我们再次出门,这次任务是陪张曼仪去找房。天气变热,行道线被晒得胶皮融化,显得那白se斑斑驳驳,颗粒分明,仿佛一条缠在柏油马路上的带状孢疹。我记得小时候看的报导是这样写p城的:冬季乾冷,夏季sh热,普通植物很难存活。我们两走在p城将近入夏的马路上,戴着大沿帽子,穿着过大的防晒服,手脚僵y,如果有人用无人机看,我们估计也像两棵不太容易存活的植物。

我们看那些贴出来的广告,一个一个打过去。还有租房平台。我看上了一个朝南的大房间,窗子面向社区的公共花园,虽然植被也依旧稀疏,但是不吵,仲介笑眯眯地说有眼光,这个房间好多人问,押一付三就可以了。

押一付三是一共多少钱?张曼仪问他。他说两万五嘛,也不多。

张曼仪看了看我,说萧雅要不我去卖个肾吧?

p城研究生一个月的津贴是六百多块钱。如果不自己打工,就只能全靠家里支持。张曼仪几乎不提她家人,也不好问她能不能跟家里腆着脸要点钱。我只知道她有个脾气很差但是会给她寄毛线围巾和手织毛衣的妈,还有个弟弟,我猜她家里估计还要供弟弟上学,经济也不太好。

最後确定了在另一个顶层合租的房间,公用洗漱间,b之前的房间还要小,好处是房东不急着要押金,可以先付两个月房租。之前的房东虽然不让她继续住了,但一分钱的赔偿都不打算给,似乎没住满的租金也不想退。如果是我,我估计就这麽算了,但张曼仪愣是去找了原先那个房东,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成功退回了没住满的钱和押金。那个房东估计也被惹急了,张曼仪给我看他发的一条社交媒t动态,他破口大駡某些没良心的住客,住了这麽久,超额用了多少水电,把床垫睡塌了几厘米,还好意思让退钱。

我看看没良心的住客,她的嘴抿着,似乎在抿一个要抿不住的笑,耳朵边头发散下来,眼睛夜晚小猫瞳孔一样乌黑溜圆,仿佛即使全世界都亏欠良心,也不可能由她来欠上一份。

我们又搬了一天的家。请不起搬家公司,张曼仪把她的前男友游击队全薅了过来,这些人,据说现在都是她哥们,在她给我的介绍里一概略去了名字,只简称为小王,小张,小曹。张曼仪带着小王把她那个床头柜搬上楼的时候,我和小张、小曹站在一楼等货车,三个人面面相觑,为了缓解尴尬气氛,我和他们说:

「我是小萧。」

小曹的反应有点出乎我意料,他好像一点也不惊讶于张曼仪丝毫不向他们介绍我,而我要向他们做自我介绍。但这种不惊讶并不是「关我何事」的冷漠,相反,他显得有些古怪:「我知道。你是萧雅。」

我说我也知道你叫曹有信。

曹有信苦涩地笑了笑,说:「你们俩现在在一起了吧?」

我好像被这句话攒到了心脏,瞬间心口就起了一层毛边玻璃一样的模糊刺痛。我们在一起了吗?这时张曼仪从楼上窗口探头出来喊:「萧雅,你能不能帮我把那个三角垫拿上来。」

这个要求拯救了我。我向曹有信挤出来一个笑容,说我上去了哈。曹有信并不肯放过我,又幽幽地说了一句:「她连za的时候都要给你回短讯,别跟我说你们俩是闺蜜。」

这回不仅是我尴尬了,小张咳嗽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来一盒烟,假装走到一边ch0u烟。我说,谢谢你大哥,我画面感都出来了,张曼仪知道你跟人这麽分享你们的床上细节吗。

他还在继续说:「你给她的稿子她都压在枕头底下的。」

我说什麽稿子,我可以发誓我绝对没给她写过情书,不是不想写,是我压根就没这个才华。然後我忽然想起来了。是锈城,我之前在库存阅览室给她誊抄的锈城的资料。

我好笑起来,曹有信可能根本还不知道自己是为什麽被甩的。他大概以为是因为我。但是张曼仪把稿子垫在枕头下,绝对不是为了梦到我,而是为了梦到锈城。

据说在印度的一个小岛上,当地的原住民把有通灵能力的巫师叫做oko-juu,也就是「做梦者」。超自然的人与jg灵具备可以在人类梦境里传话的能力,但对於人类,能不能做梦是纯靠天选的,心心念念想要做巫师的人反而不容易获得神谕,而一些根本对自己毫无觉察的人,却更有可能接收到「jg灵」的讯息。这世道就是这麽荒谬,张曼仪为了锈城心心念念,但她就是梦不到锈城。我也很久没有再做和锈城有关的梦了。蟋蟀她们是jg灵吗?为什麽能渗透到我们的世界里来,如果是别人接收到了这些梦,他们会知道是怎麽回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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