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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的巢穴

 

车还没停稳,乔小龙就急着开门出去,要不是被银霁眼疾手快地拉住,差点就绊了一跤。

然而,辜负了女儿苍白的面色与孙女酸痛的胳膊——不,正常人都该感到庆幸才是,走进病房,只见老太太窝在床上,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正在优哉游哉地看报纸。

“摔了一跤,膝盖有点淤青。”银霁的阿姨上前解释道,“除此之外没什么大碍,就是当时血压有点高,把我们都吓坏了。”

想想也是,一个在搬进搬出百来斤的瘫痪老人中搭进了大半辈子的人,身体素质能差到哪去?

“——想想来都来了,干脆办个住院吧,顺便把全身体检做一做,去年天冷,没给她做。”鮜續zhàng擳噈至リ:po18e sc o

今年最后一句“来都来了”竟是在医院里听到的。

阿姨几年前新领养的柯基串串早已从骨瘦如柴长成了吐司面包,在乔家姐妹说话时,它觉得不能怠慢了银霁,迈着小短腿热情地跑过去,跟她玩了半天的握手转圈游戏。

“萌萌几时放假呀?”乔小龙问起银霁的表姐,也就是全家人的骄傲。

阿姨用更骄傲的语气说:“她呀,干脆就在学校里过年啦,说是大年初三才回来。”

妈妈略显遗憾地开着玩笑:“哎呀,你看看,孩子太有出息了也不好。”

阿姨看到蹲在地上的一团银霁,一时找不到夸回去的点,只好笑道:“小乖这孩子从小就招小狗喜欢,小动物是不会骗人的,它们最喜欢纯洁善良的女孩子。”

银霁暗道,阿姨您还不如直接指我鼻子骂,病床上的姥姥先开口了:“乔小麒,你先下去吃饭。”

乔小麒回头道:“妈,我没事的。”

“阿姨还没吃饭呢?”银霁站起身,从大衣里拿出粉面菜蛋,“我这里有。”

“那东西不卫生。”深褐色的锐利视线从老花镜上端迸射出来,“你下去找个馆子吃。”

乔小麒服从家长安排,又和姐姐寒暄几句,便牵着狗子离开了病房。

一句话都打到脸上了,银霁也毫不在乎,谁不知道老太婆像粪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身体素质再好,内脏也要顺应大自然的规律,早已从心脏开始老化了,等她再老上几岁,你且看她的话谁还乐意听。

一切都是咎由自取,银霁眼见她遭了报应,只管幸灾乐祸就是。想当初,丈夫死了、婆婆癫了,作为一个受过教育的人,不,作为一个天性是趋利避害的人类,齐载祥没有转身带着两个幼女跑路,反而拿全家人的身家性命来填这个大窟窿,真可谓感动了上苍、坑害了凡人,除了地府里的判官——可能会让她下辈子投到一个更好的猪圈里吧,谁会记她的好?

那个裹脚婆婆到底有什么可取之处?银霁打死都想不明白。没了儿子,承受不住打击,身体烂成了一摊泥,灵魂却化身索命的厉鬼,终日嚎叫不止,恨天恨地恨儿媳,伺候她的人都换来了满身血痕。就是为了吊着这摊烂泥的性命,并不富裕的家庭每年都得凑出一笔不菲的医疗费,一家人紧巴巴地过了半辈子,妈妈考上中医学院却没钱去读,只能进厂打工;很快,阿姨也从高中辍学嫁人,在银霁看来,倒了大霉的姐妹俩一刀一个捅死这对虐恋婆媳都是替天行道了。

以拖垮一家老小的生活和前途为代价、吸着她们的血肉当养料,那株食人花自然是长命百岁啦。银霁从小就对“回姥姥家”这件事感到不舒服,因为所有人在那样的环境中都会变得异常,同样的事被《怦然心动》描述得无比温情,放进现实中,那就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自她有记忆以来,“姥姥家”就像可食用蘑菇的背面长着一颗巨大的毒瘤,餐桌上其乐融融、电视里播放着合家欢节目,都掩盖不了门内随时会传来的嚎叫声;就连附近的小孩都知道,齐奶奶家里关着一个很可怕的老巫婆,要是晚上不睡觉,会被她抓回巢穴里吃掉的!

自家人都理解不了齐载祥的做法,外人更是对她避之不及。她明明身体健康,却自愿选择与疾病和死亡为伍,身上沾着老一辈最为恐惧的“晦气”,追随她的也是整肃的一队小鬼——全都来自地府,把人类世界中最可怕的议题当成家常便饭。

只不过,期待中的葬礼还没盼来,便有小鬼掉队了。起因是银霁生在漫天暴雪中,每一颗组成她的粒子都做布朗运动;而小鬼从一出生就确定了领头人,这个身份她不肯认。

有时候,巢穴里的老巫婆积攒了一波力量,忽然爆发出来,闹得一家人不得安宁,齐载祥一个人忙不过来,乔小龙和乔小麒姐妹俩就会放下手中的一切奔回家中帮忙——背上了这个诅咒,意味着正常生活随时随地都要中断,她们从小到大接受的就是这种训练,对此没有半点怨言。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乔小龙在单位里搬器材时不慎闪了腰,银杰鹰接连帮她热敷了几个晚上都不见好,接到电话却是马上艰难起身。然而,等她回到那个巢穴中,发狂的老巫婆又把拐棍砸向了她的脊背。

“都是让你们一家子害的!”老巫婆坚持认为。跟着还有一些a市老方言,旧时用来骂不守贞的女子,全都冲着照顾者携两位牺牲品身上招呼过去。

好不容易让裹脚婆婆消停下来,妈妈在阿姨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去了楼下的诊所。五岁的银霁捧着温热的一碗蜂蜜水,抬头看向齐载祥,她的姥姥、她妈妈的妈妈、她的好孩子思想钢印——“大人总有苦衷”——的进度耽误者。姥姥今年几岁了?不清楚,那张灰白色的脸上早已爬满了皱纹,头发接近全白,疲惫和“我并不疲惫!”的倔强在眼里交织成一张网。

彼时银霁尚不懂得复杂幽微的人性,她只知道姥姥的主要任务就是照顾那个可怕的老巫婆,剩余的精力最多只能拿甜水来招待小朋友,没能安抚身心俱损的受害者一句,纯属太累啦!所以,银霁不怪姥姥。

她知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她知道牢里不会关着六岁以下的囚犯;她知道姥姥家时常闹耗子,老鼠药就放在电视柜的第二个抽屉里,恼人的外来物种只消舔一下加了料的甜食,就会口吐白沫、暴毙当场,如此一来,家中便能恢复安宁。

妈妈向来不允许银霁一个人靠近“巢穴”,姥姥也去上厕所了,半觑着眼的老巫婆面前,忽然多了一碗蜂蜜水。

“老太、老太,给你喝!”

正如阿喀琉斯的弱点在脚后跟,全家上下,老巫婆不会伤害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银霁。在她脑子里还残存着一些清醒意识的时候,她曾用那只酱油色的、树皮质感的大手盖住银霁深褐色的双眼,沙哑的嗓子透笠十成惊喜:“你们现在看!是不是和我的诚诚一模一样!”

如今,长相肖似独子的小豆丁颤颤巍巍为她端来一碗甜水,怎能让她不动容?接过水碗,激动不已的老太正要一口饮尽,却被半道赶来的姥姥劈手夺下。

电视柜的抽屉有些上了锈,一打开就不容易恢复原状,除非个子高的人踹它一脚,银霁人小力轻,自然做不到毫无破绽。小孩把戏容易分辨,一着不慎,却是真会闹出人命,当场被抓获后,银霁心中喜惧参半,抬头看向姥姥,企盼获得她的理解——然而,齐载祥只是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眼里满是刺骨的寒意。

把老巫婆新一轮的破口大骂关在门后,齐载祥把银霁拉到沙发上坐好。

“你是什么意思?”

过去,不管银霁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她的爸爸妈妈、小梅姑姑都会为她辩护,即便真要关起门来批评,也只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眼前这个金刚怒目的老太太怎么一副要宰了她的样子?她又不是故意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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