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裴陌就习惯性地冷嘲着哂笑,下意识故意用力踩油门,让这辆车毫无预兆地骤然加速。
裴陌厌恶透了这样的惺惺作态。
虚弱,隐忍,难过,故作体贴宽容……在他的记忆里,有这样一个手段颇丰的女人挤进家门,那之后的第二年,他的母亲选择从裴家的大厦顶端坠落。
在母亲的墓前,裴陌发誓要报复裴家,要让所有人付出代价。
也是在那一方墓碑前,他第一次见温絮白。
那时的他还只知道,这是来他们家借住养病的客人——那时的温絮白只有十一、二岁,并不比他大多少,穿着件很简单的白衬衫,有双温润沉静的眼睛。
那双眼睛不说话时也很温柔,温絮白认真地看着他,没有问他任何事,只是陪着他在那场雨里站了很久。
温絮白从口袋里取出手帕,帮他擦净哭花的脸,擦净头发上的雨水,又仔细地替他擦净母亲的墓碑。
打开的伞罩在他头顶,温絮白牵着他的手,把他领回那个憎恶到极点的裴家。
……
裴陌恨透了这样的惺惺作态。
温絮白来到裴家的几个月后,裴陌才知道婚约的事。
那个逼得母亲自杀、逼得他痛苦不堪的家族,抛给他的一份无法违逆的婚约,竟然是和那个温絮白。
命运就是可笑到这个地步——温絮白早知道这件事,温絮白是温家的弃子。
那个唯利是图又冷血的家族,容不下一个没出息又注定早夭的病秧子,所以把这个病秧子抛出来履行婚约。
温絮白早知道这件事,然后温絮白来接近他,让他一度以为,自己认识了一位宽和稳重的兄长。
全是假象,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温絮白和裴家是同谋。
裴陌还记得得知婚约那天,他怒不可遏的疯狂咆哮,和温絮白歉意的脸。
他被暴怒吞没了理智,用力推开这个虚伪恶心的骗子,从家里逃出去。
温絮白踉跄时撞到了小腿,立刻疼得冷汗涔涔,却又在晚间裴家长辈问询时摇头,把被抓回来的他护着,尽力往身后藏。
温絮白瘸了大半个月,每晚低烧,总是严严实实穿着长裤,偷偷跑出裴家去医院开药,一个人吞不知用途的白色药片。
他们被迫住在一起,做所谓的“青梅竹马”。裴陌冷眼看着温絮白折腾表演,他不再相信温絮白的任何一句话,更不可能被那些装腔作势所愚弄。
他无比确信,温絮白是自己最厌恶的那一类人。
十年后,他被迫和这个最厌恶的人走到一起,组成一个名存实亡的家。
……急促的警笛声将他拉回现实。
裴陌被警车逼停,他又一次因为超速被拦在路边。
这次甚至相当离谱,两段路口紧急封路,三辆警车狂拉警笛追了足足两公里,差一点就鸣枪示警。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现代都市版警匪激战。
“你在想什么!?”警察追上来,看见车里坐着的不是什么悍匪,也莫名松了口气,语气却仍旧严厉,“像你这样开车,非常危险,很容易出事故——知不知道?”
裴陌被从车上押下来,他的神色有些恍惚,却又像是不自知,眉头紧蹙站在原地。
“我知道。”他说。
他当然知道,事实上,他正在反思自己过去的开车习惯,是不是对温絮白十分危险。
是不是那些频繁的加速和急刹,那些普通人不屑一顾的撞击和安全带的压迫,导致温絮白的身体受到了更严重的损伤……进而导致温絮白的病情在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时,悄然恶化。
从逻辑上来说,的确有这种可能。因为如果不是这样,温絮白应该不会病倒得这样突兀。
温絮白虽然病着,却一直都把自己得事情处理得非常好,不仅是因为怕给人添麻烦,那个人秉性里就是这样。
——在这件事上,温絮白其实有一点幼稚。
这是只有裴陌知道的事。
在那几个月短暂的和平共处里,温絮白借住在裴家,和裴陌一起写作业、一起打游戏,度过了一个暑假。
他们在游戏机微弱的光线下说话,少年的温絮白抱着枕头,不太好意思地告诉准备通宵的弟弟,他得早睡。
早睡是为了早起,早起是为了整理头发。
因为温絮白觉得自己头发有点软,睡觉起来会变乱……温絮白低着头,耳廓泛红,很小声地承认,他希望自己能帅气一点。
这是唯有裴陌独自知晓的,任何人都不可能从任何途径得知的秘密。
只要不是实在太难受,温絮白都会尽力保持整洁,保持体面。
如果不是实在撑不住了,温絮白是完全不愿被人看到自己虚弱、难受、不堪,绝不肯把这一面显露人前的。
……
这个认知像一把泛着冷气的冰锥,扎进裴陌的脑海。
他尚且想不通这认知有什么问题,只是莫名觉出背后刺骨生寒,仿佛有什么利剑高悬头顶,随时可能坠落。
裴陌决定不再想这些,也不再想温絮白。
他已经很久没想起过旧事了,这些天频频走神,或许的确是因为需要休息。
这些旧事早已没有任何意义,思考自己的失误也没有意义,毕竟温絮白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