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生什么气?花钱很难吗?
火速换好衣服,施霜景深呼吸,祈祷噩梦已经顺利结束。不管怎样,他今天一定要离开家。施霜景焦急地旋开门把手。
对面的阿婆正好在掏钥匙开门,施霜景开门的动静小吓了阿婆一跳。施霜景赶紧道歉说对不起,阿婆责骂他:“小伙子开门就开门,一惊一乍的干嘛?!搞那么大动静,吓死了!”
施霜景在心中简直要热泪盈眶,脸上表情还是淡淡的。他大开房门,穿鞋穿衣,甚至这外套还是前一天差点把他手臂吃掉的那一件——施霜景的外套并不多,这件是去年买的新衣服,到了今年还没过新鲜劲,不光是舍不得扔,甚至舍不得不穿。施霜景忽然想起自己没关电热毯,返身跑回屋里关电热毯,顺手抓上书包,将书包里的书都取出来放在饭桌上,记得带手机充电器和证件。
步子扯得大,肚子不舒服。施霜景说不出浑身到底哪里难受,哪儿哪儿都不舒坦,筋骨劳累不说,总觉得每根骨头都热。他摸了摸自己额头,手也热的话就摸不出额头的热度,施霜景呼出一口热气,在冬日拉出长长细细一条烟云。
锁门,下楼,呼吸新鲜空气。施霜景决定今天都不要回这套房。明天、后天可能也不会再回了。在找到郎放之前,要尽量去人多的地方!
正是工作日的上午,厂子居民区只有老年人在活动,年轻一些的居民都在上班或上学。施霜景在靠近菜场的公交站旁找到共享单车,可他的肚子真的很不舒服,酸胀隐痛,施霜景犹豫,决定先等几趟公交,如果公交有座位他就坐公交,如果公交没位,他再骑共享单车去地铁站,坐地铁回他打工的商业街,去蹲郎放和他女儿。
施霜景微微弓腰,左手抵在小腹上,这姿势会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拉肚子。公交二十分钟才来一辆,好几种公交都可以坐到地铁站,但公交辆辆爆满,施霜景在公交站的座椅上休息了半个小时,直坐得屁股也发冷发麻了,这才没办法,忍着难受骑共享单车。
从励光厂骑车前往地铁站的路上,他会路过福利院。从前都是趁夜骑车经过,或是坐着公交无法下车。施霜景远远地看见福利院的大铁门,他记得小时候福利院刚搬到励光厂时,他们用的铁门还花里胡哨,许多镂空花纹,冬天贴对联和彩花还得在红纸上扎出风孔。前几年福利院的铁门换成了全封闭式,施霜景离开福利院之后很少再回去,敲铁门的声音震天响,每次他都会跟着铁门声响一同心颤。
市民政局解决施霜景的学费、一部分租房费用以及两千五的生活费,剩下一小部分租房费用从福利院走。院长和刘奶奶对施霜景说,施霜景想回来随时回来,午餐一顿,晚餐一顿,还有施霜景的份。可施霜景只有清明、中秋和过年的时候才去福利院和大家吃饭,刘奶奶问起,施霜景就说他在打工,说他吃腻了福利院的白菜炖猪肉,要自己赚钱吃好吃的。
其实施霜景根本没有吃腻福利院的菜色,他直到现在还会想念刘奶奶接应仍是孤儿的自己时所煮的青菜粥。施霜景也没有赚到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钱。
施霜景苍白着脸色坐上地铁。
手机上闪消息,是施霜景的班主任。这一上午的课都要结束了,班主任终于想起有这号人缺课,不过他好歹还会发个消息来问问怎么回事。
一剑霜寒:张老师,我生病了,肚子不舒服
一剑霜寒:昨晚有点发烧,早上没醒过来,所以没有请假,抱歉
张国强:行不行?严重不严重?
张国强:明天要周测,记得来考试
张国强:不行的话给我打电话
一剑霜寒:谢谢张老师
张国强知道施霜景的家庭情况,学校也要求班主任对学生和学生的家庭上点心,尤其是施霜景这样的福利院孤儿。张国强虽然没有实质性帮过施霜景什么,甚至不退钱,但他这时候能问上一两句,已经很宽慰施霜景。
将手机扣上,施霜景今天连耳机都没戴,身体不舒服,听别人唱歌想吐。没过一会儿,手机又震了起来,施霜景以为是班主任又找他。
[空白]:今天把钱花完。
一剑霜寒:你怎么还在我手机里?
施霜景晦气得简直想扔掉手机。和佛子多说一句话都觉得键盘要脏了!
[空白]:我不在你手机里。
[空白]:我再重复一遍,今天把钱花完。
一剑霜寒:你什么意思?虽然你给了我九千块,但你没资格管我怎么花钱
一剑霜寒:我不会退钱给你
[空白]:对方正在输入中……
一剑霜寒:昨天是梦?你不是人,我知道,你肯定不是人
一剑霜寒:你是什么东西??
一剑霜寒:乱七八糟的东西可以叫佛子吗??不是大不敬吗??
[空白]:你昨天怕成这样,今天还这么对我说话?
……
施霜景打字的双手忽然冷了一冷,好像是有些后知后觉地后怕。
施霜景决定不要再回复了。
地铁往城中心开,人渐多起来。施霜景抱着书包,跟着地铁一起轻晃。将睡未睡间,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走入施霜景的视野。施霜景分不出什么是好西装和差西装,穿西装又要怎么搭配才伸抖,可这人的西装倒是真好看,料子晕着一层暗光,熨得妥妥帖帖,施霜景想抬头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一颗头在配这套西装,可脖子不论怎么都抬不起来。施霜景的脑袋一点一点,眼睛闭上,还是睡倒。
男人一转蓝眼睛,扫视车厢其他人。大家彼此相见,其他人的目光都往这里投来,怎么就这个小祭品睡了,是猪吗?
他得盯着施霜景把这笔钱花完。流程不走完,他总是有种不安感。
不安感?真奇异。他的心识是死水、暗水,从上周起心神复又激荡,是唯一的力流转起来。
地铁快到目的地时,施霜景仿佛体内的发条被上紧,很适时地醒过来。这次他看清眼前的西装男了,在一车厢的大学男女、外地游人、气血不足的上班族里,他一身笔挺西装格格不入,很显然是坐地铁来体验生活的。
明星吗?施霜景上抬眼睛,大概瞧了几眼,又垂下眼睛,生怕对方发现。
不知道他在拽什么,表情好像有点讨厌。是中国人吗?怎么是黑头发配蓝眼睛?啊,要到站了要到站了。从昨天开始,蓝色就是施霜景最讨厌的颜色。
“抱歉,请让一下,我马上要下车了。”
西装男微微错步,施霜景抓着扶手站起身,有个小孩两脚一滑就窜过去占了位,施霜景拉住吊环,他比西装男矮一些,没关系,他还在读高中,他还会长,而且也就差七八厘米。施霜景在心里想些有的没的。
地铁逐渐停稳,施霜景抓紧书包带子,跟随人群一道下车。西装男也挪步,跟在施霜景身后,施霜景没来由地在心里犯紧张。他踩上扶手电梯,终于有空环顾四周,却又没看见那西装男。
是换乘了吗?
手机震动。
[空白]:你是要去找你朋友吗?
[空白]:至少今天你找不到他。
施霜景又心头火起,看来郎放名片就是佛子搞的鬼,这么说,郎放其实和佛子应该不是一伙的,那施霜景就更要找到他了。不回。
[空白]:你在生什么气?
[空白]:花钱很难吗?
一剑霜寒:……
一剑霜寒:我不可能一天就把钱花光
一剑霜寒:这是我……挣来的,我爱怎么花怎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