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丫头!”
“墨丫头——”
赵三娘才下到半坡,便看见那水已没过了姜惜容的头顶。不过一瞬间,这纤弱的身形,便消失不见了。
“墨丫头……”她喃喃。
而正当此时,河面上忽然泛出一大片的幽幽绿光。在漆黑的夜里,这绿光格外引人注目。
“这……”赵三娘不解,她从未看过这般景象——她以为看到了神迹。这般绚烂夺目,却带着无可比拟的哀伤。
只有已死在水里的姜惜容知道,这是水鬼们来接她了。
人神道殊(一)
姜惜容死了。
赵三娘想带着土匪们打捞她的尸骨,可雨太大、水太急,根本无法行船。当暴雨终于停息,姜惜容早已尸骨无存。而当他们再回到河神岗时,河神岗上,除了乌鸦偶尔的喜悦啼叫,便只是一片的寂静无声。
那夜,喝了那锅汤的人,都已暴毙身死。幸存下来的,仅仅是那些年老体衰抢不到汤的人,以及在后厨忙活无暇上桌、也不能上桌的女人。
立在河神岗上,赵三娘重重地叹了口气。她现在还有些恍惚,不敢相信昨夜发生的事竟是真实。
“都死了?”赵老大无比震惊。
“看样子……是。”赵三娘答道。
“还好没喝汤……那娘们儿真狠啊!你说,她还投河而死?”赵老大又问。
“是。”赵三娘回答。
“河上还有绿光?”赵老大越发惊恐。
“是。”赵三娘有些出神。
“完蛋了,有妖异,”赵老大着急起来,“我还想抢她做压寨夫人?她不会报复我吧?完了完了……”
赵三娘忽然想起了姜惜容临死前的话来,心中一动。“哥,”她看向赵老大,“以后,我们不要做土匪了。我们做个好人,可好?也算是给自己积德了。”
“啊?”赵老大没反应过来。
赵三娘没理会赵老大,只向前走了两步,又环顾四周,终于还是看向了黄河边的陡坡。
“她投河而死,死后又有异象,想来已非寻常之鬼,说不定被接引登仙了,也未可知……不如,我们为她立个庙吧。”赵三娘说着,回头看向赵老大,回忆着姜惜容死前的话语:“她说,日后,我们可以信她。”
赵老大一怔,只听赵三娘接着道:“哥,她已身死,这是你唯一可以赎罪的机会了。”她说着,又叹了口气:“只可惜,我们还不知她的姓名。墨丫头……终究不是个好名字。”
赵老大没有再说话了,土匪们也都沉默不语。赵三娘见状,不由得轻声叹息一回,又看向赵老大,问道:“哥,你觉得,你能活下来,是因为你命大么?”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是她饶过了你啊。不然,她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致命的毒药放进每个人的碗里,不是么?难不成,你还心疼那些害人性命的赵家人么?”
赵三娘说着,仰头望天,又闭上了眼睛:“这河神岗上,再不能有人祭之事了。先前供奉的恶神,也万万不可再祭祀。话已至此,你好好想想吧。无论如何,这个庙,我是一定要立的。”
最终,土匪们还是为那个“墨丫头”立了庙。他们在河神岗附近找到了一处废弃的土地祠,稍加修缮,又用泥塑了雕像。土匪们手艺不精,这雕像连个形似都做不到。只有赵三娘记得姜惜容手腕上的胎记,朱笔一点,这才显出了特征来。
而那个充满了嘲弄意味的“墨丫头”,也逐渐变成了“墨君”,后又成了“墨君娘娘”。
没人知道她的姓名,直至崔灵仪的到来。
不过说来也怪,这庙立成之后,黄河也闹了不少次水患。独有这又老又小的墨君祠,虽处在黄河沿岸,却从未被大水侵袭。
他们说,这是墨君娘娘显灵了。
于是,这不知名的“墨君娘娘”,终究成了河神岗上的新神,受人供奉,为人祭拜。
“不过,这倒是他们误会了,”姜惜容望着阴鉴,说,“庇护着那墨君祠的并不是我,而是路边无名的孤魂野鬼。我埋葬了他们,他们也曾救我一命。可后来我一心求死,他们再救不得我,只得替我守护这那座庙。”
“至于我,”姜惜容说着,看向了崔灵仪,“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她说着,随手一挥,阴鉴上的画面便消失不见,只剩了一层浅浅的粼粼浮光。
崔灵仪听到此处,忽然反应过来。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又四处看了看,终于确定了:“我这一路走来,并没有看到阿顺。她已不在此处了?”
“是,”姜惜容说着,声音忽然有些沙哑,“我让她投胎去了。”她说着,摇了摇头:“此处,到底不是什么宜居之所。即使化为水鬼,也难以安生。所以,我做了她的替死鬼,让她走了。”她说着,不觉有些哽咽……她又想起了那日清晨。
水鬼若无替死,便不得转生。而淹留人间的水鬼,时时刻刻都在承受河水冲刷魂魄之苦。这一点,在姜惜容初为水鬼之时,她便体会到了。那感觉,就像无数根针在一点一点地刺着她,日日夜夜,从未停止。因此,当清晨的阳光拼尽全力地透进水里时,她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阿顺,你去投胎吧。”
“什么?”阿顺一下子懵了。
“我说,你去投胎吧,”姜惜容努力微笑着,柔声道,“我可以做你的替死鬼,你可以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