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兰黛尔站在一望无际的旷野,周围遍布破碎的月桂花,她在凋零的花瓣中遥望远方,无论从哪个方向都看不到道路的尽头。
黑暗笼罩的天幕遍布着存在了亿万年的群星,仿佛无数繁森世界在闪耀。在这种尺度下,人类的存在宛如一颗尘埃。
索兰黛尔抬头仰望着星河,突然,她的胸口像被巨石压住,难言的心悸感传遍全身,意识深处不断涌现警告,人类最原始的危机感被悄然唤醒,仿佛某种可怖的存在即将降临。
在索兰黛尔的注视下,苍穹之上的光流弥漫汇集,兀然间凝聚成了一颗太阳,它没有刺眼的炙芒,金光黯淡,死寂却又狂暴。
而那些笼罩夜幕的群星也不断扭曲,融合,最后化作一只俯瞰尘世的巨眼,悬挂于穹顶之上狰狞地注视着她。
在这片一望无际的旷野,她无处遁逃,巨大的压力让她几乎忘却呼吸,缺氧感导致心脏疯狂搏动,试图将血液供上晕眩的大脑。
兀然间,潮水般的噪音响起,密集嘈杂,细听却是某种诡邃的低语:
“找到我们……”
“找到我们……”
“找到我们……”
“找到我们……”
声音在索兰黛尔脑海中回荡,疯狂冲击着她的理智,视线也开始模糊,太阳与巨眼不断扭曲,膨胀,恍惚间变成了某种无可名状的存在,占据了全部视线。
索兰黛尔能感觉到,在这些诡邃声音的呼唤下,自己身体最深处出现了异动,那是比血肉,比骨头,乃至比骨髓内脏还要深的地方。
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
“嘶——”索兰黛尔猛地惊醒,呼吸急促,满身冷汗,头发被汗水打湿粘在一起,连枕头都有湿漉漉的痕迹。
她心有余悸地环视四周,透过窗户可以看到苍穹微微发白,朝阳的第一缕光正在试图冲破黑暗,一切都浸在朦胧微光中。
是梦吗……
又是这个梦……
自从12岁起第一次做这样的梦,后来就一直反复梦到那个太阳与眼睛。
最初是隔几年才会梦到,最近好像变得越来越频繁,隔几个月,乃至隔几天就会梦到……
它是梦。
但只是梦吗……
纵使已经苏醒,梦中的那种压抑与躁动似乎还残留在身体里,索兰黛尔仰面躺在床上,眼睛半睁半闭,努力平缓自己的呼吸。
许久之后,她起身拉上了窗边的窗帘。
黑暗中,细微的窸窣声传出,似是衣服摩挲着皮肤的声音,索兰黛尔脱下睡衣走进浴室,把自己浸在了满是冷水的浴池里。
滴露季的气温仍旧严寒,冷水让她整个人止不住打战,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驱散纷繁思绪带来的影响。
她拿起香皂涂抹身躯,抹至胳膊的时候,看到了那根绑在腕上、湿透了的破布条。
她将其取下,在水中轻柔洗涤,仿佛是在对待什么珍贵之物,洗净后将其绑回手腕,擦干身体,换上了一身普通的衣服。
出门时,她专门戴上了一顶可以遮容的长帽,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骑马离开了王宫。
说来也可笑,成为女王这么多年,她处理了无数政事,却几乎没有好好看过外面的世界。
人的时间与精力是有限的,当位置太高,为了追求效率,就只能对着一份份数据做决策。
数据变好就是好,数据变坏就是坏,而每一个数据背后代表了怎样的个体,却是一无所知。
索兰黛尔离开王宫,看着沿途的光景,各式各样的人与事从她眼中划过。
自从《全境保障法案》颁布之后,多古兰德呈现出了诡异的先进感,农田与工厂荒废,却一直都有丰富的物资,人们不再投身工作,无人生产,社会依旧在繁荣运转。
整个王国,就像一只脱离客观规律、没有实体的幽灵。
索兰黛尔来到热闹的集市——说是集市,其实已经没有“市”的概念了,这里没有交易,只有供给,每个人都可以前往公立供给仓库,按需领取摄政王大人赐予的物资。
现在明明是一天之初的清晨,酒馆却已早早开张,浓郁的酒香缠绕在四周,似乎连朝阳的光晕都变得迷离。
无需工作的人们放声高歌,觥筹交错,大口大口喝着免费的美酒,吃着可口的下酒菜,几个喝多了的酒客红着脸倒下,刚起床没多久又沉沉入睡。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他们睡得很安稳,没有做梦。
毕竟现实已经无比美好,没有谁再需要虚妄的梦境。
酒馆外,游吟诗人拿着吉他坐在长椅上,手指轻快跳跃,口中唱着轻快的歌谣,每一个旋律都是在赞美赐予这一切的伟大摄政王。
人们成群聚在游吟诗人身边,有的一起歌唱,也有的陶醉在旋律中,感恩自己所获得的一切。
谁能想象,在10年之前,多古兰德还是一个贫寒交加的国度,财富集中在贵族手中,有至少一半的公民寄人篱下,每天在温饱边缘挣扎。
现在,这里已经变成了“天堂”。
然而在索兰黛尔眼中,她看到的一切却更像圈笼。
凡人们在笼子里醉生梦死,被“神明”所圈养。
来到广场时,索兰黛尔发现这里人山人海,潮水般的民众聚集此,每个人眼中都闪耀着不正常的狂热,旁边就是前日刚刚推倒的太阳王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