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终于要亮了。
回去之后,铠就又开始发热。
他这次烧了足足两天,持续不降的高温让他整个人都混混沌沌的,唇间不断吐出难受的呓语,喊着“不要”。百里守约看他通红的脸跟脱水起皮的唇瓣担心得要命,每隔一个时辰便要给他换湿毛巾降温、亲口喂他喝水,事事都亲力亲为地伺候着他。
扁鹊也来看过,同上次发热那般,并没看出什么症结所在,只是说先把热度降下来,再言其他。百里守约猜想他许是那夜淋雨受了风寒,再加上心境大起大落,才会病倒。给他擦身换衣服时,后知后觉看到那些青紫交错、甚至还犹自渗血的指痕牙印,更是既心疼又愧疚,只觉无地自容。
第三天清晨,铠终于褪了高热,百里守约坐在床畔,轻抚着他苍白的脸,凝望他经过这两日折磨后、终于难得陷入安睡的面庞,一时心绪混乱、手足无措。
既发生了那样的事,若铠醒来后执意要走,他又该如何挽留他?
即便那天放了狠话,但到底是放在心尖上记挂了那么多年的人,又怎么舍得看他受苦,又怎么可能舍得真的折断他的羽翼,只为把他囚禁在自己身边。
他失魂落魄地想着,没注意到指间抚触着的那人眼睫颤了颤,缓慢地睁开了眼睛,盯了他许久。
“你是谁?”待到铠出声时,百里守约才察觉到他早已醒了,那人浅色的眸中是清澈剔透的疑惑,出口的话直接让他僵在了当场,“我又是谁?”
一滴两滴热烫的水珠砸在脸上,铠抬起手,有些犹豫地摸上了百里守约线条清俊的脸,沾了满手湿苦的水痕。
“你……怎么哭了?”
“失忆的次数多了,人会变笨吗?”
百里守约托腮,凝视着不远处正练剑的铠,似有所感地突然开口,向身边的扁鹊问道。
还未等神医回答,他又转过头去,盯着那人正流畅翻飞的身形,好似眼都不舍得眨一下,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个闪瞎人此处特指受害者扁鹊眼的笑:“阿铠就算呆呆的,好像也会很可爱。”
从三年前百里守约抱着浑身是血的铠恨不得跪在他面前请他出山救人的关系,发展到现在铠发烧感冒都能出动神医顺便再坐一起喝个茶聊个天的关系,一切都改变了很多,唯一不变的,便是扁鹊对面前这人满满的无语,与从不收敛的毒舌:“无论如何,都不会比你现在还蠢了。”
百里守约心情好到懒得驳他,看那边铠练完一套招式停了下来,便揣了毛巾端了自己做的点心,一路小跑着献殷勤去了。
扁鹊坐在原地抿了口茶,抬眼向那边看去,铠张口叼了百里守约喂进他唇间的点心,正塞在嘴里嚼着,目光若有似无地飘过来,与扁鹊遥遥对望了一眼,很快便偏转开,又回到了一脸“求表扬”的百里守约身上。
不知他说了什么,百里守约顷刻间便笑开来,凑过去毫不避讳地在他唇上印了个吻。
铠的目光又扫过来,似是有些窘迫地看了扁鹊一眼,被他发现后,再次飞快逃开来。他的手指悬在百里守约肩侧半晌,最终还是闭眼承接了他的亲吻,任由那人环着腰把自己圈进了怀里。
“唉,痴儿啊……”
扁鹊看着那于树下交叠的身影,长叹了口气,缓慢地摇了摇头。
与上次他失忆时的漫长拉锯不同,这次,让全新的铠接受自己朱雀楼现任楼主夫人的新身份,只花了百里守约三天。
三年前,刚苏醒的铠对他充满戒备,初时相处虽秉持着他是救命恩人所以不会直接动手的原则,但眼神里却无时无刻不在透露着“离我远点”跟“别招惹我”的讯息,百里守约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无微不至春风化雨地追了大半年,才勉强把自己从“朱雀尊上”变成了“守约”,等真算得上抱得美人归,已是一年之后的事了。
美满的日子算来实在太短,现在才总让他油然而生一种不真实感。
如果说三年前的铠对百里守约的一切都丝毫不感兴趣的话,这次失忆的铠可算得对他的一切都充满了兴趣,虽然面上仍是那副清冷缺乏感情的模样,但他几乎称得上是有些粘百里守约的。而面对着他的阿铠,百里守约自然不会嫌弃,乐得到哪都主动多带个尾巴。
若真是上天眷顾,他只希望这一次,能多偷得一些时日,最好长到他彻底解决了横亘在彼此之间的难题,给两人的关系一个圆满的新生。
如此过了月余,立冬后的第二天,百里玄策裹得跟个球似的,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陵光殿。
百里守约坐镇的朱雀楼盘阳宫坐落京城,地处南方,气候较总部在西边的白虎堂温暖了许多,百里玄策来到第二天便从一个绒球减成平常身量,拽了他哥非要上街去玩。
被正给心上人研究新甜点的他哥甩了一句“阿铠去我便去”,百里玄策一路狂奔进北书房,扑抱住正在吃点心看书的铠就开始嚎:“嫂嫂,老在这里待着多没意思,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铠被不知从哪蹿出来的红毛小狼吓了一跳,维持了拿着半块糕点的姿势,对着硬凑到面前那扑闪不停的红眼睛愣了半晌,才顺手摸了摸百里玄策的头,唇边勾起一抹浅笑:“既然玄策想去,那便去吧。”
“耶!嫂嫂你最好了!”
百里玄策欢呼一声,又想扑上去撒娇,被随后进来的百里守约揪着后领子拽到了身旁。
“既然要出去,还不去好好梳洗一番,换身衣服。”百里守约为他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领,温柔地埋怨他,“别总像个小孩子似的。”
百里玄策撇过脸,在百里守约看不到的地方冲铠挤眉弄眼,是用口型说了句“他吃醋了”,末了又吐吐舌头,做了个逗趣的鬼脸。
他这边跟铠单方面互动完,又偷偷地扯了他哥的袖子,趴到百里守约耳朵旁边说悄悄话:“我怎么总觉得,铠哥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要是之前,这时候他已经下手揍我了。”
百里守约装作给他整理衣服,拉着百里玄策,把他引到屏风外的另一厅,小声道:“之前信中不是说了吗,阿铠失忆了。”
“我当然知道,但是,铠哥对我比以前温柔了好多,也不再敲我了……总觉得怪怪的。”百里玄策回忆这两天跟铠相处时的点滴,若有所思道,“而且,总觉得……他好像有心事?”
“阿铠什么都不记得了,自然会觉得不安。”百里守约揪了揪他因思考而鼓起的脸,“况且,他既是我夫人,便是你嫂子,对你温柔不是更好吗?玄策,我竟不知,原来你是个受虐狂啊。”
“啊——我才不是呢!”
百里玄策打开他哥的手,甩着红毛尾巴气鼓鼓地跑走了。
百里守约又走进去时,铠手里拿着书,静静望着案边那枝半伸出窗外的梅花,他的眸光明明落在近处,却好似隔着千山万水,望进了海角天涯。
手指不由便攥了拳,轻微刺痛了掌心,百里守约闭了眼睛收敛情绪,再睁开时,便又挂上了往常那温润如风的柔和浅笑。
迎上铠出神的侧脸,他轻缓地走了过去。
“阿铠,既要出门,便换件暖和些的衣服吧?”
铠一怔,偏过头看他时,眼中的茫然还未全部收起,只轻轻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后,听话地任百里守约为自己套上衣服整理好,又在百里守约拿过自己的那件时,伸手接了过来。
“守约,让我来吧。”他敛眸柔声道,“自我醒来,总是守约在照顾我,我也想服侍你更衣。”
纤长的手指掸开衣服,为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