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眼前这个人的轮廓，像是在准备一个连魔术师自己都不明白的戏法。
“小千空说的不错哦。我是个总在进行利益得失计算的人，虽然比你数秒还是差得远了。而且我也不是无时无刻都在计算的，比如说那天晚上我说把一切都交给小千空的时候……就跟现在一样。”
隔天醒来的时候，千空发现心灵魔术师已经带着他的图纸去找斯巴达手工作坊的主力了。浅雾幻在他床头留了一小束白晶菊，但即使不这么做他也不会错过像纱帐一样罩在自己四周的气息，像最不起眼地开满山野的小白花的香气，告诉他oga整晚陪在他身边直到不久前才离开。
他完全记不得催眠之后的事，只知道自己确实睡了个好觉，精神和心情都焕然一新。没想到这些心理学小把戏效果还挺不错，他现在有点理解为什么学校保健室都得配一个心理咨询师了。
入冬仿佛是一瞬间的事。某个雾气弥漫的清晨突然降下的一场霜宣告了深秋的结束和伏冬蛰居的开始。落叶林里大部分的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枯草仿佛被地底下升起的寒气变成了玻璃，叶面上结满细小的晶粉。石神村没有使用太阳历，不知为何千空父亲他们关于时间的知识没能保留下来。但取而代之的是对物候的精妙感知。这时候大山和森林将开始关闭，进山狩猎和狩猎必须向前村长黑曜及其侧近请示。山里也不再能打到野鸡，海里的蛤类则到了最肥美的时节。现代以前的历法将这时节称为立冬，即使名称没有传承下来，与自然共存并谙晓其四季规律几乎是刻在人类基因里的本能。
浅雾幻住进村里之后好像自然而然成了村外的科学组和村民们的传声筒。斯巴达手工小组正在没日没夜地制造灯泡，他每天除了去看看进度，也会跟千空汇报一些村里的情况，带一些村人给他们的慰问品和餐点，再把千空交代下来的活儿带到村里去，带些素材和帮手过来。新任村长夫人的谣言也渐渐散得差不多了，不需要太刻意去澄清，随着千空留在他身上临时标记的消失很快不攻自破。
与此同时，村人似乎也更知道这个心灵魔术师的用法了。某个无星的冷夜的晚餐时间，琉璃和塔克兹找到了刚从村外的工坊回来的浅雾幻。
“oga的……祝福仪式？没想到村里还有这样的传统呀。”
“是的，刚好有一个孩子到了分化的时期，而且是久违的oga。”塔克兹这位冷静的村长助理脸上也泛着欣喜的神采。不难理解，对以增加人口为重中之重的原始社群来说，oga是宝物一般备受珍惜的存在。这么说来，玛古马在知道他是oga之后态度也一下客气了不少。
“按照村里的传统，要选择一位最强大宽厚的alpha为那孩子献上祝福。关于人选，我们想征询一下你的意见。”
巫女亲自向他发来的邀请，推拒掉可就太不识相了。而且琉璃也将他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心灵魔术师不光一直在千空身边出谋献计，也一直细心观察着村子里每个人。他是她见过的最胆大心细的oga。
“没问题。”浅雾幻听完仪式的说明后爽快地答道。“我也姑且发表一下个人意见，但是否准确、要怎么定夺还是看小琉璃判断。用我们时代的话来说，alpha信息素是其人格的延伸，可以用人格侧写的方法来分析。小琉璃和小玛古马虽然强大，但他们的焦躁和攻击性可能会让oga更怯懦。这点几乎是年轻气盛的alpha的特性，所以小齐尔丹也不予考虑。小黑曜和小玄武的话，我还是倾向气质中包容度更高的小黑曜，而且前村长应该有过不少祝福的经验了吧。对了，还有小千空……”
魔术师不知怎的顿住了。
“……幻是，得到过千空的祝福的人呢。”巫女轻声问道。“我听琥珀说起过，那时候是为了掩护你，留下了一个临时的标记。”
“小琉璃如果想问我适合不适合的话……”心灵魔术师慢慢地答道。“小千空的信息素就像是盔甲一样安全而坚固，可是，那就只是盔甲而已，穿在身上很安全，可是没有多少温度。因为小千空他虽然对敌意和危险很敏锐，可对别人对他的好感的感知能力就跟白痴一样……大概是因为危险可以推理出来，但好感与敬爱常常跟逻辑思维毫无关系。不擅长理解和表达爱意的话，大概很难给谁献上祝福吧。所以我还是推荐小黑曜哦。”
“明白了。我会直接去拜托父亲大人，”巫女向他微微地躬身以表谢意，看上去似乎还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小琉璃，”他主动叫住她。“别看小千空那样，他还是很需要大家的。去邀请一下他怎么样？虽然他大概会说‘没有那个闲工夫’之类的吧。”
如果有谁也能像这样为某个alpha献上祝福的话。
一阵忽而降临的山风把他的半边刘海和衣裾高高地掀起。
风里裹挟着初雪的气息。似乎快到年末了。
科学家果然没答应担任仪式的执行人，但他抽出了一些时间来现场观摩。再怎么说他也是名义上的村长，而且克洛姆和化石爷这两位村民都必须到位。
仪式从正午十二时开始。村民们跟御前比武那时候一样聚集在巫女的祭坛前，各自身上佩戴着阻隔气味用的药石或者干花草，在冬日暖阳下散发着干净好闻的味道。坐在高高的祭坛上的oga少女，脸蛋因为潮热期和紧张显得红扑扑的。随后前村长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托着一个小钵，站在祭坛远端，咬破拇指，伸手将血滴在盛着草药的小钵内，一边研磨均匀一边念着祝词。他只记住了大意：
不要害怕。你是神圣的存在，是世界赠予的礼物，而我们将还以爱与守护。
千空听琥珀描述过仪式的内容，原先还半信半疑，但实际观摩后才确信这不是什么落后的传统而是百夜留下来的科学，至少比滥用抑制剂好得多。oga的少女脸上的潮红随着仪式的完成而消失时，满足而温暖的信息素像精心调好的美酒，化作从天而降的甘露落在每个人的身上。
他忽然很好奇这时候的浅雾幻会是什么表情。心灵魔术师一直站在他身边，格外专注地抬头注视着祭坛，灰蓝色的眼睛似乎随着阳光在闪动。看上去有些伤感，但更多是释然。要不是他一直把手揣在袖子里，千空可能会去握住他的手。
仪式之后的感谢宴上，千空看见不时有村人来找坐在他身旁的心灵魔术师搭话。他当然并不在意更不会刻意去听对话的内容，可他疑惑着自己的目光为什么有时会刻意循着浅雾幻追过去。或许是曾经紧密相连的信息素又变成了相遇之初无法捕捉的状态，而自己对此似乎有些许不习惯。这就是临时标记留下的后遗症吧。
入冬之前幻就从实验室迁到村里去住了，晚上熬夜时不再需要顾忌有个人在角落里熟睡。白天的时候幻总会在他们附近转悠，有时被化石爷抓去帮些小忙，但有时想找他的时候才发现人又不知上哪去了。往来村里和工坊的幻像他最早出现在石神村时一样用上了气味阻隔剂。自由自在，不再依靠任何alpha。
“来，小千空。”
想着的人突然叫了他一声，科学家像上课发呆被点到名的学生一样直起身子，收回注意力。
“帮你倒一杯花草茶，暖暖身子，提个神。一会儿还要回去继续跟灯泡奋斗吧？”
浅雾幻给他递来一个杯子，杯身上套着隔热的草垫以防手被热茶烫伤。
“……啊，谢谢。”他接过魔术师递来的茶杯，“对了。”
“怎么了，小千空？”
“后天傍晚的时候，你会到实验室那边去吧。”
心灵魔术师愣了一下，然后饶有兴致